小吏的話自然傳不到他的耳中,那麽宰輔們呢?
富弼搖搖頭道:“臣當年未曾聽聞。”
楊鳴有些怯了,再說下去,他擔心自己回頭就會完蛋。
但昨夜沈安的話又回響在腦海中。
——你的兒子太學會負責,你的安危有某負責,誰敢動你,反對黃河改道的官員們就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他閉上眼睛,幾乎是嘶吼般的說道:“說了!當年小人都說了,可上官們沒人聽,再說就會被趕出去……不隻是小人在說,許多人都在說不該改道,可沒人聽,沒人聽啊陛下!”
他緩緩跪在地上,淚水從臉上滑落,垂首道:“那一日小人也在河堤邊,那邊在歡呼慶功,笑聲通宵達旦……那些民夫都得了一塊肉,也是笑逐顏開……那一夜所有人都在笑,然後……”
“那聲音轟然而來,就像是厲鬼撕開了地麵,然後在咆哮……地麵震動,小人喝了些酒,就抬起頭來,然後就看到那洪水像是小山般的衝了過來……”
他哆嗦了一下,“小人呆在了原地,看著前方那些民夫和牛馬全被洪水卷了進去,慘叫聲到處都是,然後瞬間又消失了……眼前一片汪洋……”
“那些官員在哭嚎,有人嚇出了屎尿,然後手腳並用的往後逃……”
“……天亮後,小人跟著下去看,一路……一路都是屍骸啊……”
“夠了!”
“夠了!”
富弼厲喝道,然後看向了隨後怒吼的趙禎。
楊鳴從回憶中清醒,抬頭看去,不禁駭然。
趙禎的麵色慘白,嘴唇蠕動著,卻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場浩劫!
不,是人禍!
趙禎緩緩起身,說道:“今日朕和諸卿還在商議……還在想著改道……給黃河改道。”
他的聲音異常虛弱,富弼失魂落魄的道:“是,臣……臣……當年之事,臣有罪。”
“誰都有罪!”
趙禎近乎於冷酷的道:“朕有罪,你等有罪,無辜的是誰?百姓!”
富弼緩緩免冠,然後跪了下去。
主辱臣死……
一時間殿內全是跪下的人,楊鳴有些懵。
你們這是啥意思?
“黃河啊!”
趙禎麵露痛苦之色,說道:“沈安說的什麽……流速?叫他來,朕想聽聽。”
他疲憊的坐了下去,說道:“諸卿起來吧。”
稍後沈安來了,進來之後還打了個嗝,一看就是吃多了。
“臣在太學和學生們剛吃了晚飯。”
沈安覺得這些君臣都是神經病,所以不能學他們,於是帶著幾個最近名氣越發大了的太學饅頭路上吃。
這是叫我來乾啥?
他茫然不知,卻覺得氣氛不對。
他看了邊上的楊鳴一眼,可楊鳴此刻不敢和他眉來眼去,隻能木然站著。
趙禎看著他,想起了先前的事。
為了阻截黃河改道,這個少年在今日冒險和帝王和宰輔抗爭……
一個人要有怎樣的勇氣和憤怒,才敢和大宋最頂端的那幾個人翻臉啊!
“……六塔河之事……”
他為何冒險也要阻攔此事?
——位卑未敢忘憂國!
趙禎不禁頷首道:“位卑未敢忘憂國,好,好啊!”
這是個膽大的少年,但心中有大宋,願意為此付出代價。
這一刻趙禎心中感動,而宰輔們卻覺得心中憋屈。
下午沈安就是用位卑未敢忘憂國來駁斥富弼的話,此刻趙禎讚同,那就是打臉。
可富弼卻無法再反駁。
趙禎問道:“故道狹窄不能過嗎?”
“不能。不隻是狹窄,更多的是河床被抬高了。”
這是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但沈安卻需要各方調動,才能使這群君臣正視當年的六塔河慘案。
沈安說道:“臣已經看到了城外在挖河溝,人很多,想來幾日就能完工,臣覺得事實勝於雄辯。”
轟隆!
這話依舊是地圖炮。
你們從來都是雄辯,可說事實的卻沒幾個。
歐陽修四處呼喊無人理睬,包拯咆哮於禦前,你們視若未見,然後惱羞成怒。
此刻如何?
我不說什麽大道理,來,咱們用事實來說話。
“二股河不一定。”
誰特麽的還在堅持這個?
沈安回身看去,就看到了富弼那倔強的臉。
這老漢瘋了嗎?
沈安怒道:“二股河……敢問富相,您可知道二股河為何淤積嗎?”
富弼搖頭,“可以疏浚。”
沈安搖頭道:“疏浚永遠都趕不上淤積。”
疏浚毛線,後世疏浚了沒?
可每年依舊會膽戰心驚的看著洪水一波波的下來。
這不是家門口的小河溝,而是母親河,忽悠不得啊!
沈安冷冷的道:“地勢……水往高處流的代價就是泥沙無處衝刷,最後就一路淤積,直至黃河變成懸河,然後咱們就隻能祈禱……”
祈禱什麽?
沈安虔誠的道:“祈禱堤壩不會垮……”
趙禎說道:“去查!當年參與六塔河改道的人都去查,查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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