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微笑道:“某心中歡喜。”
“老夫也是。”王安石的笑容中還多了些別的意思。
隨後的早朝很是波瀾不驚,沈安沒說話,趙曙竟然也沒問話。
呂誨的奏疏如石沉大海,泡都不冒一個。
“這就完了?”
他去尋了文彥博,惱怒的道:“文相,如今君實看著就和廟裏的菩薩一般,不頂用了!”
“頂什麽用?”文彥博淡淡的道:“你可知道,今年巡查禦史彈劾的人多了五成。”
呂誨一怔,他是侍禦史知雜事,這事兒是知道的。
“北邙報在地方攪風攪雨,那些百姓都知道了新法的底細,官吏和士紳再無哄騙他們的可能,你可知道?”
文彥博眯眼,可呂誨還是看到了他眼眶在泛紅。
“文相!”
文彥博竟然會哭,這個發現讓呂誨心中的信念崩塌了大半。
“沒了。”文彥博搖頭道:“新法是術,北邙報才是道,所有人都被沈安騙了,他的目的看似是新法,實則卻是要開啟民智……開啟民智啊!士大夫,何為士大夫?識文斷字。如此才能懂的那些道理。可那些道理……你可知道,北邙報裏有許多市井之事。”
呂誨點頭,這事兒以往他頗為不屑,“這是長舌婦才乾的事!”
“你懂個屁!”文彥博第一次哭,第一次罵粗話,呂誨驚的不敢動彈。
他氣咻咻的道:“開始老夫也以為那是長舌婦乾的事,可後來……那些市井之事講的是什麽?是涉及到國計民生的故事,他就把這麽一個個的故事用北邙報傳遍天下,百姓們就知道了天下事,甚至比那些士大夫的見識還廣博,這是開啟民智啊!”
文彥博靠在椅背上,痛苦的道:“士大夫靠什麽來維係自己的威嚴?就是識文斷字,就是見識比百姓多,可如今這些都蕩然無存,他們還能做些什麽?混吃等死?”
呂誨從未想到這些,此刻聽聞,不禁失魂落魄的道:“他這是在挖咱們的根吶!”
“就是挖根。”文彥博幽幽的道:“我們靠的是什麽?士大夫。百姓蒙昧,士大夫就是他們的頭領,他們言聽計從……可如今士大夫們說的話誰會盲目相信?沒了!沒了!再也沒了!”
文彥博拍打著桌子,喘息著,“沈安……老夫仿佛看到他在嘲笑咱們,笑咱們是一群蠢貨,就在咱們和新政較勁之時,卻忽略了小報,被他一擊致命!一擊致命……”
文彥博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呂誨看了一眼,見他的雙眸冰冷,不禁打了個寒顫,“文相……”
“這是大勢。”文彥博說道:“就如同下棋,新政如今不但實地多,外勢更是如銅牆鐵壁,不可撼動,此後……”
他擺擺手,呂誨隻覺得心中冰涼,“文相,您……不能啊!”
文彥博搖頭:“此後你無需再來了。”
此刻新政如日中天,信佛的文彥博深知逆天而行的後果,所以斷然舍棄了舊黨。
呂誨心中不安,又去尋了司馬光。
“君實,文相頹廢,暗指此後不再和咱們交往……”
呂誨就像是個孤獨的孩子,眼巴巴的看著司馬光。
“哦!”司馬光抬頭,目光平靜的讓呂誨想到了木雕神像,壓根就沒有一絲感情。
“君實!”呂誨落淚了,“沈安歸來了,他定然會步步逼人,咱們要想辦法應對才是。”
“應對什麽?”司馬光淡淡的道:“老夫準備過陣子去洛陽。”
“你去洛陽作甚?”呂誨隻覺得心中空蕩蕩的,難受的想哭。
“去洛陽……修書。”司馬光平靜的道:“洛陽安靜,還能去石窟看看那些佛像,想來是個好去處。還有洛水、伊河……”
呂誨回了禦史台,失魂落魄的模樣大夥兒都看到了。
“這是怎麽了?”蘇軾很好奇,膽子很大的他甚至還借著公事的由頭去看了一眼,出來尋楊繼年說話,“呂誨看著就像是掉魂了一般。”
隨後就是冊封太子的儀式。
沈安在家裏蹲著燒烤,王雱在邊上說著他走後大宋的情況。
“北邙報風行天下,甚至有人私下盜印,本想拿人,可章惇說你說過別管此事,所以就睜隻眼閉隻眼,隨後百姓就開始了舉報,那些巡查禦史忙的不可開交……”
王雱放下釺子,很是認真的道:“某此生大概很難對誰服氣,唯有你。新政和舊黨打作一團,人人都以為把新政推行下去才是勝利,某也是這般認為的,可後來某才知道了你的用意,你是要用北邙報來讓天下百姓脫離了蒙昧,讓他們知曉這個天下是什麽樣的……這是什麽?”
“開啟民智!”沈安喝了一口酒,“再多再好的新法也比不過這個。新法再好,可百姓繼續蒙昧下去,一旦局勢變化,舊黨再度出山,新政就會成為棄子……”
歷史上王安石黯然下課,司馬光卷土從來,新政儘廢。
百姓呢?
百姓都額手相慶,司馬公出山了,俺們有救了。
百姓什麽都不知道,士大夫們說什麽他們就知道什麽。
“不打破這個格局,新政就是掃把星,閃亮登場,接著飛快退場,僅僅是曇花一現罷了。唯有開啟民智,讓百姓知道這個世間是什麽樣的,知道新政是什麽樣的,他們才會自發的守護新政,守護那些為了新政而奔走的人。”
王雱讚道:“新政是術,開啟民智才是道,安北兄,小弟謹受教!”
他起身,躬身行禮。
果果端著盤子來了,笑吟吟的道:“元澤哥哥佩服哥哥什麽?”
王雱笑道:“某一直覺著自己是天才,可如今才知道,你哥哥才是真正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