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外掛的滾動屏上，正為最新上映的新片《逆行人生》作廣告，打出兩行字：關關難過關關過，路路難通路路通。</P>
胡戈忽然苦笑道：“聽說那個電影裡的主角，和我一樣，是個中年被裁員的倒黴蛋，而且也有老人在重症監護室。不過他算一百步，我算五十步吧，我沒有天價房貸和小孩學費要付。唉，說到底，還是自己沒本事。”</P>
秋爽沒有馬上開啟寬慰模式，而是指指不遠處的咖啡館：“講了半天，唾沫都乾了，我請你們倆吃杯咖啡去。賀律師可以嗎？我曉得，你們律師，每個小時都要換錢的。”</P>
賀鳴欣然：“我後頭沒有安排，走吧，慶祝秋書記大戰告捷。”</P>
坐下來點好咖啡，胡戈沮喪的情緒有所緩和，這才有些自責地意識到，自己忘記關心一件事了。</P>
“秋書記，我們公司的人，會不會暗戳戳寫舉報信，發到你上海的單位裡啊？”</P>
“寫就寫咯，哪個規定公務員就不可以為朋友出頭維權了啊？我用手機全程錄音的，我又沒有威脅兩個老總，說要在分支機構工商登記上為難公司。他們有什麼辮子好抓的？”</P>
“那就好，那就好，我主要怕影響你的仕途。”胡戈連聲道，心裡又格外暖乎了些。</P>
大概，因為那“朋友”二字吧。</P>
“啥仕途不仕途的，在我這裡，路子隻有正和歪的區彆，”秋爽擺擺手，“我頂討厭那種，人一進體製，開口閉口就是各種官場學問的，本來蠻正常一個人，搞得好像AI一樣，傻不拉嘰的，賀律師你說對吧？”</P>
賀鳴頓覺受到一萬點暴擊。</P>
正逢服務員叫號，這位被誤傷到的AI人，趕緊起身去拿咖啡。</P>
秋爽哪裡曉得自己發出了一次無差彆攻擊。</P>
她隻微微歎氣，語帶惇惇地對胡戈道：“胡先生，你不要妄自菲薄，什麼‘自己沒本事’之類。你好得很，業務好，心腸也好，還那麼勤快肯吃苦。你這樣的人，這個年紀沒工作，怎麼會是個體的問題。對了，你外婆和爸爸，現在情況怎麼樣？”</P>
“爸爸除了普通血透，還要加上血液濾過和血液灌流。好在有醫保，普通血透，自己付100，血液濾過，自己付250，血液灌流，自己付550。每個月8次血透，2次血濾，3次灌流，加上其他費用，退休工資勉強夠付。我媽的退休工資，應付日常生活。現在主要是我偏癱的外婆，今年又查出食道癌，到上海來做的手術，十幾萬，後續還要化療，都是五位數起步，而且老人家沒有保險。”</P>
秋爽的口吻，繼續柔緩下來：“哦，那你接下來要找新的工作對吧？你有簡曆的話，發給我，我幫你在同學同事裡推推。”</P>
賀鳴遞過咖啡：“也發我一份吧。”</P>
跟著人類學說話，深層體察人類的許多情感類反應，是賀鳴回到此世的任務之一。</P>
而與秋爽相比，從技術上講，胡戈是更有“含金量”的數據料。</P>
因為在幾十年後的2077，肯出天價購買陪伴型的AI伴侶的，多為在2030年前後靠AI技術賺得盆滿缽滿的男性投資人。</P>
這些財富自由的男性，到了七老八十時，對陪伴機器人的需求，變得十分奇怪。極為年輕美貌的AI仿生女機器人，反而不如中年AI男性售價更高。</P>
根據瑞貝卡博士的分析，這些客戶極端富有了幾十年，在地球上產生了呼風喚雨的心理膨脹感後，無法接受斥巨資也阻止不了的可怕之事——衰老。</P>
大自然，是最無法用算力賄賂的。</P>
資本狂魔們的內心，從極度自大，斷崖式下跌到極度自卑，這是青春女性的身體刺激，也無法挽救的，甚至越刺激，越令他們因發現機體的無能而憤怒狂躁。</P>
隻有一個辦法能讓他們獲得正向的情緒價值，即來自同性的落魄展示。</P>
這樣的同性，小夥子不行，會產生隔代的爺孫疼惜感。</P>
最合適的對象，是中年男性，仍有雄性動物生理強壯的外表，但從社會人的角度看，是一群悲慘的囿於底層的失敗者。</P>
陪伴型仿生人的開發者們，發現給年邁的大佬提供設定為“中年失業男”的陪伴機器人時，隻要機器人持續輸出自己從意氣風發到被碾進泥裡的十幾年光陰故事，客戶的多巴胺就迅速分泌。</P>
所以，賀鳴作為一個數源收集器，被派回了2020年，因為在其後的十年裡，是收集“中年失業男”數據的黃金十年。</P>
……</P>
國慶長假到了第四天，賀鳴與景春瑩在貓咪咖啡館碰麵。</P>
景春瑩心裡，已經大方地定義，這是“約會”的方向了。</P>
若是泛泛的交情，並非貓奴的賀律師，怎麼會聽了一耳朵景春瑩要畫貓，就很快地定好地方並發出雙人套餐的邀約呢？</P>
不過，景春瑩並沒有期待，明確的表白立即出現。</P>
小一年的了解下來，景春瑩感到，賀律師與她一樣，都不是那種一夕之間就要逼著答案滾燙出爐的性格。</P>
就這般文火慢燉著，挺好。若燉了一半發現不太合適，就熄火。</P>
何必急於將湯盛出來，端上桌，昭告天下鴛侶已結。</P>
景春瑩坐下後，並未急著去擼貓、畫貓，而是掏出一件碧綠如潭水的東西。</P>
“請檢閱吧，這是你的胸針，瑞鶴追月的蠟模。”</P>
賀鳴接過，仔細地看，摩挲著表麵，請教道：“為啥不太平整？”</P>
“手工雕噠，彆看有痕跡，可比那種光不溜丟的3d打印生動，因為就像創作一幅畫似的，隨時調整筆觸，”景春瑩帶了幾分驕傲道，“我當年在珠寶學院，手工雕蠟的成績，碾壓法國本土學員的。你先看看，仙鶴的大小可以不。”</P>
說著，景春瑩伸出手，把蠟模輕輕貼著賀鳴的前襟，比劃比劃，用手機拍一張照，再發給他。</P>
這隻有半分鐘都不到的時間，賀鳴卻倏地緊張，怕景春瑩發現，他沒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