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非人會》(1 / 2)







風雷刀關祝一生最得意的有三件事。

第一是年輕時得了個武狀元,曾提一把九十斤重的風雷刀掃平十山賊寇,被皇帝接見,親筆寫下“何來風雷動蒼生”七字贈送給他。如今那七字仍掛在他床頭。

第二是六十歲的年紀竟得了個兒子。雖是小妾所生,但也聊勝於無。他雖從小練武,打熬氣力,但從不讓那孩子學武,生怕孩兒傷了身體。

第三則是他如今七十歲了,仍能享受男女的快樂。

他最滿意的是最後那件。

如今他仍能騎最烈的馬,拉七十斤的強弓,一頓飯吃三大碗,不忌葷腥。

他甚至還能滿足他的三個女人。

他有一妻兩妾,原配妻子朱氏已六十來歲,老成了蘿卜乾,平時總是念佛吃齋,萬事不管了。

第一個妾彭氏也四十來歲,近來也是拚命掩蓋著皺紋,時時用脂粉給自己添色。

第二個妾本是彭氏的隨身丫鬟名叫汀香的,自小跟她進了關府,後來長得越發標致,因前麵兩個沒生下半個兒子,於是便越發寵幸她了。那汀香二十來歲,正是青春年華,整個府裏都覺得他百年後是要改嫁的。

他現在雖仍身強力壯,但自從去廟裏算命,聽算命的說自己七十一歲時將有個坎,跨過去將長命百歲,跨不過,便凶險萬分。

眼看著七十一歲的生辰將近,合府上下十來口人為他忙前忙後,他的心頭仍是不適,於是將汀香叫到跟前。

“汀香,府裏都說我走後,你也要走,你到底怎麽看?”

“老爺,誰又能守誰一輩子呢?”

他聽後更不悅,冷笑道:“別的也算了,我的兒子不能帶走。”

“老爺若要,留著就是。”

“你可想好嫁誰?”

“走一步看一步吧。”

“嘿,你倒真實誠……哎,也怪不得你,隻怪我太老了,你走吧。”

“老爺,我走哪裏去?”

“我給你一百兩銀子還有一些首飾,你改嫁去吧。”

“你仍在世,我怎能改嫁?”

“說不定今晚就死了。”

“那也等以後再說吧。”

“反正是要走的,不如早走算了。”

汀香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頭。

下人們已替她取了行李和包裹。沒有人送她,她自己走的。

汀香走後的那個晚上,關祝果真暴病而亡。

關祝還沒裝進棺材,朱氏便命下人清點家產。

等人進了棺材,下人還沒算清。

彭氏在一旁勸道:“姐姐,別的先放一下,相公的孩子分給誰?”

朱氏冷笑道:“你若要,就領去。”

“這個家現在由你做主,我現下也不年輕了,哪有錢養大孩子。”

“你跟那孽種的娘也算深交了,你若不管,這府裏也沒人管了。”

“那賤婢雖是我以前的丫鬟,向來狐媚慣了,我也討嫌她,怎能去管她孩子。”

“那就把他攆出去吧。”

下人們聽了,不敢做聲,倒是那小孩竟在這時跑了進來。

“大娘,二娘,爹爹和娘在哪兒?”

“小畜生,你老子死了,你娘丟下你跑了!這個家裏容不下你!”

小孩見平時最和藹不過的大娘竟變得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登時也嚇愣住了,再看到爹爹躺在一個木箱子裏,便跑上前。

“爹爹,你睡在這裏乾什麽。”

一個老仆人壯著膽子上前安慰道:“小主人,主人亡故了。”

“老秦,要你管什麽閒事,退下。”

“大奶奶,老爺就這麽一點香火,你就當可憐可憐咱關家吧。”

“少廢話,你要維護他,就跟他一起滾蛋。”

這孩子雖小,見了這副光景,心裏倒也明白了幾分,冷笑道:“大娘,你好狠的心。”

彭氏在一旁幫著朱氏罵道:“你怎麽說話的,少沒大沒小。”

“你們算什麽東西,我就算到外麵要飯去,也不要你們一分錢。”

眾人都沒想到這十來歲的小孩竟能說出如此硬氣的話,倒都愣住了。

“爹爹那口風雷刀想必你們是不要的,把了我吧!”

朱氏冷笑道:“小雜種,那刀可有九十斤重,你舉得起麽?”

“我現在舉不起,以後難道也舉不起麽?”

“好,把他。”

一個精壯的下人扛了風雷刀,雙手捧著送到小孩麵前。

“小主人,請接刀。”

羅氏和彭氏都冷眼瞧著,等著看他出醜。

那孩子才十歲,平時又被親爹嬌養慣了,哪裏真的舉得動?不過強撐著試了試手,結果自然是失敗。

關刀就要落地時,那個精壯的下人伸手接住了。

“嘿,給你了,你怎不好好拿著。成天的吹牛,莫不真是野種?竟沒你老子半分的力氣!”

下人們都覺得罵的不堪,那小孩也漲紅了臉。

“好,這刀先寄放在你這,我關慶定要在你們還活著時把這刀取走!”

說完,關慶便氣呼呼地走了。

“哈哈哈。”

朱氏連連大笑,彭氏湊著也笑了幾聲,下人們大多隨聲附和。隻有那個壯漢和老仆翻身跪拜在地。

“大奶奶見諒,主人就這一根香火,我等不願見它滅了,想去追隨小主人。”

“老秦,小周,我待你們如何?”

“多得大奶奶抬舉,咱們也過得體麵,不像別處的下人。”

“這樣也要離去?”

小周抱拳道:“隻為主人之顧。”

“既是如此,看在你們一片忠心,隨他去吧。”

“多謝大奶奶!”

兩人磕了三個響頭,便出門去找小主人去了。

好在關慶走了沒多久,不一會兒便尋上了。

“小主人。”

“你們怎麽來了?”

關慶斜著眼看他們,眼中充滿了敵意。直到他們講明原因後,便肅然起敬,深深下拜。兩人來不及扶起,便受了他一個響頭。

等到扶起後,連忙還了他一個。

“老秦,周叔叔,你們還願幫我,應當受我一拜。”

“主仆有別,關家興衰,老爺的名聲全係在小主人一身,我們一定助小主人奪回此宅。”

“別的不說,最緊要是的先將我爹那口刀取來。”

周安道:“小主人,我這就去取?”

“我說了要親自去取,便親自去取,但若要等到長大也難,就怕那老貨沒命看我的威風。怎樣才能最短時間內增強體力?”

老秦忙道:“小主人,我曾聽江湖上說有個“非人會”專門完成許多人力難及的事,隻是不好找。”

“雖不好找,但也算一條線索。從現在起我一邊打熬身體,一邊找那什麽“非人會”去。”

“小主人有這誌向,我等十分欣慰。”

說完三人都笑,也不在意身上的錢還能夠吃幾頓。

老秦又道:“小主人,其實夫人並不是有心拋棄你,隻是被老爺遣去的。”

“無論如何,她既不要我,我也不要見她。從今後,也別提她了。”

兩人便隻得應了一聲,不再多言。

此後三人相依為伴,風餐露宿慣了,周安會一些棍棒,便乾起江湖上的買賣,耍槍弄棒,兼帶著賣些膏藥。

老秦不會武功,但精於算盤,一應開支都由他負責,一兩年下來,精打細算下竟也替關慶攢了不少銀子。

關慶也跟周安學了些功夫,但由於年幼,也隻不過能防身而已,若要對敵,一個大漢就能將他撂倒。

這一天,三人來到一個陌生小鎮,便要擺地攤,耍把式。

突然迎麵走來三個大漢,霹靂般喝道:“哪裏來的不長眼的東西,來俺這大樂鎮怎不拜見主人?莫不是要來殺笑麵生的威風?”

老秦忙低頭彎腰百般討好道:“咱們初來貴寶地,不知這兒的規矩,您老能否通融通融。”

中間一個虯髯大漢見他遞來三錢銀子,冷哼一聲,接也不接,一把摔開。

老秦身子本弱,兼且連日風餐露宿,一摔之下,便起不來。

關慶見倒了老秦,二話不說,拳腳便招呼到那虯髯大漢身上。

那大漢隻一揮袖,便將他摔倒在地。

周安也早就被旁邊一名大漢放倒了。

那虯髯大漢一把提起關慶後衣領,將他拉離地麵三尺,如同黑熊提著小雞。

“小東西,這點花拳繡腿還來充好漢?小心扯到蛋!哈哈哈。”

“呸。”

關慶一口痰吐到那人臉上,好巧不巧,竟直入他大張的嘴裏。

那人一不留神,將那口痰吞了進去。

關慶大笑,那人空出來的一隻手已捏緊拳頭,照著他腦門砸去。

這下若打實了,他的小生命就難以健康成長了。

就在那砂鍋大的拳頭將要碰到他腦門時,那大漢竟抬起了胳膊痛叫。

“欺負小孩子算什麽,跟本姑娘鬥鬥如何?”

遠處屋簷上站著一個戴著範陽鬥笠的紫衣女子。那女子雙手叉腰,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

“哪裏來的鬼丫頭,留下名號來!”

那女子拍了拍腰間玉帶上掛的紫鈴鐺道:“看到這鈴鐺還不知道麽?”

“哦,原來是非人會的紫玲聽風夏女俠,小的多有得罪,不知有何貴乾?”

“會長覺得你們最近做的有些太過火了,要我來勸勸你們,叫你們大哥出來。”

“夏女俠什麽意思?我們可每年都有孝敬會長。”

“別說了,會長跟她老婆吵架了,要找人出氣,所以選中你們了,這理由如何?”

“我也做不了主,能否請姑娘移步到府上相談?”

“姑娘我累了,一步也懶得動,讓你們老大滾來見我。”

“姑娘雖是“非人會”的,也請給咱們留點麵子。”

“既知道我是非人會的,就當知道我們向來不給任何人麵子。不要再拖,我數到三,他若不來,你們三個就死在這裏。一…二…”

“別,別,好,我們馬上去請。”

三名大漢立刻落荒而逃。

紫衣少女越下屋簷,伸手在關慶背後推拿幾下,關慶感到一股暖流傳入胸腹,疼痛登時緩解。

“這老頭子沒死,你帶他去看病吧。”

“謝謝姐姐,你能讓我加入非人會嗎?”

“進會很難的。你還是別想了。”

“有什麽條件?”

“需要會長同意。”

“就這?”

“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希望入會,這十年來也沒收錄超過十人。”

“我能不能試試?”

“都說紫玲聽風夏雲湘是非人會第一美人,當真有些失望。”

一個手搖折扇的白麵書生領著一個病懨懨的老人走了過來。那老人佝僂著腰,雙手纏著繃帶,走起路來一步一咳。

“病叟,你四苦門難道也要占這大樂鎮的地盤?”

“咳,咳,江湖苦“非人會”久矣,我門主隻得冒險試試。”

“既然如此你便動手吧。”

老人咳了三下後,抬起頭。

“你難道不知道你已中毒了麽?”

“什麽?”

夏雲湘立刻探查自身內息,發現體內竟真的有一團毒素從小腹攻入。

白麵書生笑道:“早聽說毒叟之毒冠絕天下,今日正好用這破鈴為非人會敲上喪鍾。”

“可惡!”紫衣女子身形已搖搖欲墜。

白麵書生走向夏雲湘,猛搖折扇,紙扇中露出一排刀刃。

“姐姐快跑!”

關慶挺身向前,攔在夏雲湘身前。

“小主人!”

周安和老秦仍舊倒在地上,隻能眼睜睜看著。

夏雲湘已倒在地上,白麵書生的扇刃已砍向關慶的腦袋。

就在這時,一根煙袋擋住了扇刃。一隻枯瘦的老手在關慶眼前一晃,那白麵書生已向後退了十步。

病叟見白麵書生想要立定站穩,連忙叫道:“不要抵擋,繼續卸勁,否則便要噴血而亡。”

白麵書生不敢大意,立即照辦,隻退到撞破遠處一堵牆後才勉強站穩。此刻已離關慶有一百多步。

“小娃,你一點武功也不會,就這樣站著給人殺麽?”

一個矮小的老人提著根煙袋,翹著個左腳,半仰著身子站在關慶身旁。

關慶見他衣裳破爛,兩腳都沒穿鞋,但手上的煙袋竟是黃金鑄就,正感好奇,病叟已拱手上前。

“老前輩,多年不在江湖走動,今日怎麽如此碰巧?”

“我煙霞叟也不知你成名三十年了,如今竟會向小輩下手。真是奇了。”

“這裏牽扯著四苦門與非人會的鬥爭。你難道要趟這趟渾水嗎?”

“四苦門若連如此仗義的小孩都不能容,那我隻能趟這渾水了。”

病叟歎了口氣,隨即轉身離去。

“你既然力保他,我便賣你個人情。下次莫要再讓我碰到。”

煙霞叟隻是微笑地看著煙袋上冒起一絲青煙,隨後又消滅。

“老爺爺,你能救救他們嗎?”

關慶見夏雲湘,周安,老秦的臉上都露出一絲青絲,心裏有些發急。

“拿去。”

煙霞叟遞來三枚綠色藥丸,關慶分別給三人喂了。

周安和老秦都能張嘴吞下,可是夏雲湘始終昏迷不醒,怎麽也無法把一顆藥丸塞進嘴裏。

“老爺爺,這可怎麽辦?”

煙霞叟笑道:“你可以用嘴喂給她。”

關慶雖小,但望著夏雲湘薄薄的嘴唇,臉也不禁紅了。

“男孩子不能這樣對女孩子吧,要不然是要成親的。”

“等她醒了,你不告訴她不就得了,或者,你娶了她也可以,難道她不配麽?”

關慶左右為難,腦中突然想到一個辦法,他跑到不遠處的蘆葦邊,截下一截蘆葦,將蘆葦裁成一根短管,隨後輕輕打開她的牙齒,將短管放入嘴裏,然後將藥丸塞入短管,再用嘴將藥丸吹進她的喉嚨裏。

周安最先醒了,老秦隨後不久也醒了,但是夏雲湘怎麽也沒醒。

“老爺爺,這是怎麽回事?”

“她中毒太深,隻有過幾天才能醒來。”

周安抱拳道:“多謝前輩相救,不知前輩貴姓?”

“爺爺叫煙霞叟。”

周安登時愣住,看到那根金煙袋後更是目露驚恐神色。

“小主人快跑,這人是殺人不見血的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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