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過招 家也算是枝繁葉茂,葉老夫人除了葉青城這一個兒子之外,還有兩個兒子,不過都在外麵駐防,尋常不輕易回京。幾年前梓錦第一次來平北侯府的時候,葉老夫人還感歎膝下零落,如今卻是孫子孫女重孫子孫女都俱全的人了。
葉溟軒成親,兩位叔父家沒有專門上京賀喜,但是都派人專程送了禮物來,可謂是不失禮數,梓錦拜過祠堂,平北侯親自將她的名字添在族譜上,這才都散了。因為距離午飯還有些時間,大家都各回了自己的院子,梓錦跟葉溟軒就回了他們的安園。
葉溟軒就跟梓錦解說葉青山跟葉青海的事情,二叔在西北鎮守,三叔在東南,相隔太遠,來往一次實在麻煩,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麵了。
梓錦心裡默默地想著,葉家三兄弟,一個在西北,一個在東南,還有一個在京都,這可真是天涯海角各據一方了,想來當今聖上也不希望看到葉家太親密,所以這才把幾兄弟分開的。
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沒有說,隻是笑道:以後總有機會見的。
葉溟軒點點頭,兩人進了安園。梓錦坐在貴妃榻上不願意動,這又跪又拜的實在是一個體力活,葉溟軒剛進來還未坐下就被人叫了出去,外書房有急事。梓錦當然不能攔著他,隻是說道:早去早回,若是不回來吃飯送個信。
葉溟軒也不避諱,居然當著幾個丫頭麵親吻了梓錦的額頭這才匆匆去了。梓錦隻覺得麵色潮紅,還要故作鎮定的讓丫頭們退下,人走後這才無禮的歎息一聲,還真怕突然就背上一個妖妻的罪名。
果然不過半刻中,就有外院的小廝隔著門簾進來回稟,少夫人,三少爺說了午飯不回來用了,讓您跟家裡交代一聲,衙門裡有急事,怕是晚上才能歸來。
梓錦打賞了那小廝,這才歎息一聲,錦衣衛這活就是提著腦袋在褲腰帶上,上頭叫你就得走。心裡又擔心葉溟軒,看著時辰快到了,又起身換了衣服,這才往露園行去。
侯府占地麵積極大,從他們夫妻主的安園一路行到露園,要穿過幾個月洞門,這一路行來亭台交錯,長廊相連,回頭望去,隻見簷角高低相錯,密密實實的落在身後,就像是一頭猛獸,幸好是在白日,若是黑夜裡這樣駐足觀望,還真令人有些懼怕。住在這樣的大宅裡,這裡麵的女人男人形形色色的,都圍繞著權利爭鬥,想要的,緊盯著的,也不過是平北侯的爵位。
若是前生,大約梓錦也會勸葉溟軒放棄爭奪,好好的過日子,但是今生,重生過後的葉溟軒,有他自己的東西要討回來,那是男人的自尊,梓錦能做的就是要為他的後院掃清障礙,他們夫妻可以不要,可以自己鬆手,但是不允許彆人明裡暗裡設計陷害,她跟葉溟軒說起來本性上是有一點相像的,他們夫妻都是最驕傲的人,我可以給你我不想要的,但是你不能沒有下限各種手段明爭暗奪。
其實要真是說起來,這個爵位按照慣例應該是嫡長子繼承,但是問題就出在平北侯府有兩個正妻,要是尋常人家有兩個正妻,自然是先進門的正妻的長子繼承,可是在這裡的平妻偏偏又是長公主,因此這事情就是格外的糾結,格外的為難,矛盾也就特彆的尖銳了。
將心裡的這些想法壓下,梓錦帶著得體的笑容出現在眾人的麵前,果然大家七嘴八舌的問起了葉溟軒。
梓錦就看著葉老夫人笑道:還請祖母、母親莫怪,夫君剛接到消息就急著出門了,媳婦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夫君讓我代他跟大家告罪。
葉老夫人聞言就笑了:娶了媳婦果然不一樣了,說話辦事都是有規矩多了。你公公也被臨時宣召進宮,怕是有什麼事情,咱們不管他們男人的事情,隻管吃咱們的飯,錦丫頭過來坐下。
聽著葉老夫人親密的呼喚,梓錦露出一個笑意,心裡還是有些驚訝的,沒想到葉老夫人之前對這門婚事這麼多的阻礙,倒是在自己進門後和顏悅色的,梓錦摸不透葉老夫人在想什麼,隻得輕輕的應了,循規蹈矩的坐在長公主的下手,跟楚氏對麵,梓錦就看到了沈氏垂眸一笑。葉錦跟葉繁也不在,看來都是出門了。
沒有了男人的飯桌,氣氛似乎更活躍了,葉老夫人的興致極好,梓錦要為長輩布菜,葉老夫人也笑道:新婚三天無大小,這些規矩以後再說,你好好的坐下用飯。
梓錦就輕輕的應了,丫頭們流水般的上了飯菜,菜色齊全,有菜有湯,看著就是賞心悅目,令人食指大動,但是新婦總要講究個儀態,梓錦也不敢沒吃相,秀秀氣氣的吃了飯,看著葉老夫人聽了箸,有看著長公主停了,這才擱下了筷子。這吃飯也有講究,要是長輩沒吃完,你就停了筷子那是不禮貌的行為,要是長輩停了筷子,你還繼續吃個沒完,那也是沒規矩,所以這個度要把握好的。
很快的眾人都吃完了,楚沈二人也在杜夫人停了箸之後也跟著停了。就有丫頭上來收拾桌椅碗筷,大家又移步到了偏廳坐下,然後一溜的丫頭端著茶水、痰盂、毛巾移步上來了。
梓錦敏感的察覺到了楚沈二人打量的目光,梓錦心裡一笑,麵上卻是一番平靜,先是接過茶水漱口,將漱過的口水吐進鬥彩纏枝花痰盂,又用毛巾擦拭過了,丫頭半蹲下,梓錦又把手伸進臉盆,濕了手,擦了香胰子,輕輕地洗過手,又擦拭乾淨了,這才坐正了身子,麵帶微笑,端的是形如流水,不疾不徐,顯然是長年累月的做慣了並不是一時之間倉促學成的,那一份雍容最是可貴的。
大約楚氏跟沈氏是要瞧梓錦的笑話的,畢竟這樣的做派並不是小門小戶擺的起的,尤其是姚謙做了十幾年的六品,隻是沒有想到梓錦居然做起來很是合、體,更是熟稔,兩人心中都有些驚訝,就連杜曼秋心裡也是驚訝不已,隻是她一向偽裝的極好,麵上絲毫不漏。
長公主淡淡一笑,心裡很是愉悅,原本想好了若是有人為難她會打掩護,沒想到這兒媳婦太省心了,居然她都不用出手,於是更是多了一份從容。葉老夫人卻是一點也不吃驚的,姚老太太出身金襄侯府,那威風若是擺起來,在這裡的除了皇家的長公主誰還能壓得過她更何況姚老太太心性剛強,對幾個孩子教育很是嚴格,幾個女孩子自小也是嬌養加教養,當年梓錦第一次進葉府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梓錦笑著坦然麵對楚沈二人的目光,這裡是葉老夫人平日見人的西暖閣,老夫人斜倚在臨床的大榻上,身後靠著軟軟的天藍色彈墨迎枕,側耳聽著杜夫人說起家事,長公主在一旁默默地聽著,梓錦更是目不斜視,端坐在此。楚氏跟沈氏不知道在說什麼,看著很是愉悅的樣子,不一會兒沈氏就抬起頭看著梓錦,小聲問道:不知道姊妹這衣服上的花樣使用了什麼針法,怎麼就是比我們衣服上的更漂亮一些這一尾尾的鯉魚竟似活著一般,不過倒真是極少見有人會在這個地方繡魚的。
梓錦這次換了衣服過來,穿的是一件石榴紅的半袖褙子,卻在袖口跟衣服邊緣繡了翠綠色的水草紋跟幾尾活潑的鯉魚,很少有人會在衣服上的這些個部位繡鯉魚,這兩人這樣問隻怕也是沒懷好意。
梓錦輕輕一笑,隨口應道:自然是希望年年有餘,圖個喜慶,至於這針法其實稀鬆平常,就是南方盛行的施鱗針,這種針法最大的特點就是色彩分明,豐厚,鱗片鮮豔光澤,栩栩如生,其實也沒什麼稀奇的。
對於梓錦的後半句兩人沒什麼興趣,倒是前半句……沈氏輕輕一笑,掃了梓錦一眼,問道:難道三弟妹認為進了咱們家就不能年年有餘,要借著衣裳祈求了
來了來了,梓錦就知道這兩人一定不會消停的,心裡激動不已,麵上卻微微的一遲疑,有點為難之色。
楚氏一見,故意白了沈氏一眼,微微責怪道:這是什麼話咱們侯府身受皇恩,自然是年年有餘,歲歲康泰的。話雖這麼說,眼睛卻似笑非笑的看著梓錦,笑道:是不是這個道理三弟妹
要是梓錦承認楚氏說的是對的,那就是打了自己的臉,要是說楚氏說的不對,又是忤逆犯上,不管如何回答,楚氏都給自己挖了坑。梓錦也是暗呼厲害,這個楚氏當真是小看不得。
三人之間的對話也引來了老夫人幾人的注目,杜曼秋這時就輕輕笑道:你們兩個還這樣皮嘴,話也不肯好好的說。話雖然這麼說,眼睛卻盯著梓錦等她的回答,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有任何的譏諷跟阻止。
長公主若是之前隻怕不會管這麼多,大約是睜一隻眼就過去了,畢竟杜曼秋在葉老夫人麵前極會做人,很難抓住她的小辮子,再何況當初葉老夫人對她總是有偏見,所以能忍則忍,可是現在看著杜氏婆媳三人都要為難梓錦,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便輕聲開口:皇家天恩,也是侯爺掙來的,內宅夫人不言國家大事。
杜曼秋輕笑一聲,看著長公主緩緩的說道:不過是咱們私底下說一說,怎麼就會傳到皇上的耳朵裡這意思就是若是皇上知道了,隻怕就是長公主告的狀了,有意中杜曼秋就等於是在葉老夫人麵前又把長公主抹黑了一把。
梓錦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長公主不肯多掙多搶,其實有的時候我們怨這個人不知道爭取,不知道謀劃。其實更多的時候,看似顯耀的身份其實也是一種束縛,就比如現在。
梓錦素來是極護短的,不要說這一生姚玉棠跟她從小犯衝,姚冰從小就愛捉弄她,她都還能維護她們,就是憑長公主以前待她的情分她也不會袖手旁觀,更不要說現在是她嫡親的婆婆了。
梓錦剛進門,年紀又是最小的,可是她出身姚府,姚謙的耿直京都誰人不知梓錦心裡一盤算,這時麵上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嚴肅起來,看著杜曼秋神色鄭重的說道:母親這話確有不妥,梓錦身為新婦,原不該多嘴,更不該反駁母親的話,奈何幼承庭訓,家教甚嚴,祖母父親時時教導兒媳,即便是在家裡也不可妄言朝政,談及今上。常言道禍從口出,長公主殿下已經是葉家婦難道還巴望著侯府倒黴要真這樣置置自己夫君於何地置侯府於何地置自己親生的兒子於何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的道理連梓錦都明白。梓錦說到這裡,卻是朝著葉老夫人跪下,麵色嚴整,一字一句的說道:梓錦不孝,反駁母親,身為新婦,原該謹言慎行,奈何梓錦以後也是侯府的一份子,自然希望侯府和氣興旺,子孫昌盛。雖然一片赤誠之心,總是失了規矩,請祖母責罰。
梓錦知道自己是不該這樣當著葉老夫人的麵說這樣的話,但是如果今日自己不說,那麼在葉老夫人的印象裡,自己未必給她留下好印象,杜曼秋初戰告捷,日積月累下來,這以後要真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在葉老夫人跟前給自己使絆子,老夫人自然是相信杜曼秋多一些,正所謂千裡長堤,潰於蟻穴,正是這個道理。
梓錦想了想,自己從宏觀方麵說,先是駁斥杜曼秋詆毀長公主的話,斥責她無事生非,長公主就是跟皇上再進也實葉家的媳婦。跟何況天底下的婆婆都是一樣的,沒有那一個願意自己的兒媳婦拿著娘家的權勢在婆家橫行霸道,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理。
自己把這一層說開,讓葉老夫人對長公主釋懷,然後又搬出姚府的規矩教導,又是為了侯府的長遠發展,葉老夫人始終最看重的並不是杜曼秋,而是侯府的將來,梓錦在賭,杜曼秋也在賭,她們賭的不過是葉老夫人的心態。
梓錦的殺手鐧是家族的利益。
杜曼秋的殺手鐧是葉老夫人對長公主的忌憚。
兩人的對決各有千秋!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長公主瞧著梓錦,心裡有些悲喜莫名,這孩子太貼心,自己不屑於做的事情,她倒
是積極地為自己撇清了,這樣的好孩子難怪自己兒子死都不會放手,心裡慰慰貼貼的滿是暖意。
葉老夫人瞧了大家一眼,神色不動,隻是看著梓錦說道:你這丫頭倒是倔性子,還在新婚,哪裡說跪就跪的,還不趕緊起來
老太太這樣一說,一旁一直不敢出聲的宋媽媽忙過來攙扶起梓錦,一疊聲的笑道:都是老奴不長眼,三少夫人,快起來,大喜的日子裡開心才是。三少夫人這樣持身自省真是令人欽佩。
宋媽媽是葉老夫人跟前最得力的媽媽,她這樣一打圓場,所有的人都順坡下驢,梓錦暗呼葉老夫人也是個不省油的燈,居然愣是沒有說出一句偏袒哪一方的話,就這樣打個呼呼就過去了。
梓錦突然覺得,目前侯府詭異的和、平能維持到現在,隻怕葉老夫人也誒了不少心力了,一個是親生兒子救命恩人的女兒,一個是天家尊貴的公主,想要維持這種和/平,也不容易啊。
至少梓錦沒挨罰,這就是一個好兆頭。
又說了會子話,葉老夫人便道乏了,眾人這才辭彆退下。
到了門口,杜曼秋帶著楚沈二人走了,梓錦跟在長公主的身後徐徐往回走。長公主讓人遠遠地跟著,這才瞧著梓錦說道:你這丫頭倒是膽子不小,以後這樣的事情不要莽撞。
聽到長公主並沒有生氣,反而是勸諫自己,梓錦調皮的一笑,這才說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