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渴求黑暗的人(1 / 2)

吸血鬼獵人D 菊地秀行 12799 字 21小時前






白亮的陽光幾乎融儘了山坡上的薄雪,熬過嚴冬的嫩葉抬起頭,努力地吸收在即將來臨的季節中吐芽生長的能量。

起伏和緩的蜿蜒山路上已然裝點著綠意,遠遠望去,緩步徐行的美青年以青空為背景慢慢攀升,外套的衣擺隨風飄搖,看上去猶如一幅風景畫。

然而,隻要一靠近他,難以名狀的濃烈鬼氣便自渾身黑衣的頎長胴體裏湧出,襲打著全身。令人深刻體會到,眼前的美麗結晶乃是來自與其特異美麗相符的異世界的存在。

吸血鬼獵人d——無論春夏,這名男子的冰霜般的眼睛內都帶著妖魔的陰暗。

d在半山腰停下腳步。

馬車由村子方向跑來。車上的人有一頭烏黑的長發,那是莉娜。知道d認出自己後,她滿臉堆笑地揮了揮手。

儘管d沒有揮手響應,他還是等莉娜停下了馬車、撩起藍色長裙裙擺跑到他旁邊;這行為與這名青年的平常作風很不同。看來人類,或者該說是所有生物,都會有苦於應付的東西。

“你來乾嗎?”d板著臉問。

“唉呀!真冷淡。我才想問你這個問題呢。不過就我和你一起去好了,因為你都在這裏特地等我了。”

雖然氣喘籲籲,莉娜的嘴邊仍舊掛著天真爛漫的笑容。

儘管他是一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青年,少女卻以待在這名青年身旁為樂——更像是覺得好玩的樣子。縱然他的存在讓人感到令人心寒的鬼氣,但習慣了以後,d其實是個十分耐人尋味的年輕人。莉娜並不知道他身為獵人的實力,即使是邊境的莽漢,光聽見他的名字便會膽戰心驚的。十七歲——這種年紀的少女眼中,同年齡的男生都和餓鬼差不多,或許莉娜也是如此看待d。不過,姑且不論外表,承繼了不老不死的貴族之血的獵人,令人搞不清楚他真正的年齡。

“才不是在等你,”d冷冷地說道,“是要叫你回去。——給我回去。”

“才不要,”莉娜噘起嘴,“比起待在村莊裏,待在你身邊絕對更安全。”

的確如此。

“隨便你。”

d無言地轉身前行。步伐一如先前悠然不變,可無論莉娜如何奮力地追趕,兩人的距離絲毫未減。等她好不容易到達山丘頂端時,一下子就坐倒在城牆的陰影中,累得無法起身。

d冷漠地頭也不同,隨即進入廢墟,莉娜已連他的氣息都感受不到了。

“討厭!無情無義的家夥!”

莉娜一跺腳,白色的物體自她胸口落地,莉娜連忙將它拾起,溫柔地輕輕撣去上麵的塵土後,將它收入襯衫胸前。接著大喊一聲:“沒心肝的!”

莉娜一麵拭汗一麵穿過城牆的破洞。

縱使這裏在往昔是誇耀貴族權勢的城堡,但在主人因不明原因消逝後,也隻能任其傾頹殆儘,終年無人接近,而為植物鼠輩所蹂躪。這是因為,大多數場合下,貴族們會切斷半永久性維持城堡現狀的維修機製以及電子防禦裝置的能源,之後才消逝於黑暗中。這一行為的意義,意味著這些建築不是人類可以探查理解之物。

以這種角度來看待廢墟,便令人忍不住為這極其詭異的破敗荒涼和那種徹底破壞的決心感到毛骨悚然。

城牆的破敗自不用說,居城、門樓、禮拜堂等主要建築,自成排的地基開始,被整個吹甭蝕坍,連勉強幸存的細長型塔樓也失去了上半部,以淒慘的姿態瞪視著蒼穹。材質不明的建築物殘骸與石塊,在勉強保住原貌的積雪處處的中庭裏零散錯布,因此拖緩了莉娜的腳步。

城堡的慘狀是何人何時造成的,莉娜當然不可能知曉。一切都被黑暗的曆史麵紗所遮蓋,隻剩下由那段曆史伸出的未知的恐怖觸手,纏抓著人們的生活。

而這座廢墟的來曆又特別奇怪,有一處令人百思不解的疑點。

貴族於邊境地區建起了諸多城堡,而一般來說,其目的都是為了統治人類,城堡乃是貴族居高臨下、俯撖控管人類生活的高台。因此,人們必然會口口相傳著城堡的故事以及城堡的主人的傳說,不論內容為何。然而此處的城堡並沒有這類故事。

在這為大雪及陰暗封鎖的山穀間,村人們所煩惱的,就隻有如何努力過活與工作而已。

d正站在兩人初次邂逅的大廳內。看到他靜靜凝視著牆上的物品的身影,莉娜覺得這裏的蒼白時光,仿佛從那時起便不曾流動。

“有你喜歡的畫嗎?”

她一麵搭話一麵走近。先前無論她如何叫喊都不回答的d,此時終於轉過身來,莉娜為此總算有了些成就感。

“原來如此——你也能毫不費力的登上來。常來這裏嗎?”

“恩,”莉娜平靜地點點頭,“而且我還是村裏最清楚這座城的專家喲。喂……喂,雖然我不知道你來這裏乾嗎,不過讓我和你一起鑒賞吧。”

d凝視著少女天真無邪的笑容,一會兒後,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一一瀏覽鑲嵌在牆上的眾多繪畫。

看著殘存的奇妙繪畫時,雖然僅僅是默默的觀賞,莉娜卻感到,當初看見它們時的感動,此時正火熱地充塞著胸膛。

戀人們掛著猶如半透明羽翼的飛行器滑過月光淡薄的林陰。

霧色深重的湖畔,白淨的貴婦人笑著追逐著如月的光球。

天空烏雲盤旋,沐浴在雷光下的,是趨趕著怪異生物拖曳的反重力馬車的貴族。

獨角獸的角上月光映照;彩虹七色的舞者群在撒落花瓣,使大地成為夜光草花園;生於海泡的朱紅維納斯;影與光、光與影的交響曲……

“這些都是貴族畫的吧。”

莉娜覺得自己脫口而出的聲音,仿佛是故意說給他聽似的,有著如詩歌般的韻律。

“背景全都是幽暗與黑暗、夜晚的月光和霧氣——可是,為什麽看來會這麽美呢?為什麽這些人能把隻要離開村莊一步就會變得好可怕、好可怕的恐怖世界,畫得這麽溫柔,像是不一樣的嗎?”

d無言地凝視著少女。凝視著脫下天真的麵紗後,充滿求知的好奇心,閃閃生輝的大眼睛;凝視著要到“都城”學習未來的十七歲少女。

“我們從小時侯起,就是一麵聽著貴族的恐怖故事一麵被養大的,”莉娜忘了站在身旁的d,出神地繼續說著,“大家都說:文明這種東西,隻會產生與承擔文明者相稱的事物,所以邪惡的貴族滅亡了。可是當我看見這些畫,心裏卻大受震撼。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我甚至還想,要是能畫出這種作品,就算變成貴族也沒關係呢。從那之後,我就一個人開始偷偷用功。和我一起失蹤的,就是那位麥亞老師,也對貴族很感興趣,收集了很多文獻資料——雖然最近因為我隻能學數學,所以麥亞老師不肯再借我了——不過我之前已經先借了好幾本了,幾乎都是人類記錄貴族的書,看法和村裏的大人們一模一樣;可是,其中有一本是寫貴族曆史的書喲。恩,恩,記得叫……”

“j.桑格斯塔的《貴族的黎明》。在出版的同時就被指定為禁書,作者則被流放到邊境。”

“你知道的真清楚。就是那本!”

莉娜用力打了個響指,不僅因為對流浪獵人擁有的意外知識而感到詫異,也因為找到能接著說下去的機會而感到高興。

“就是這樣,他研究貴族留下的繪畫、鐳射影像、立體音樂這些東西後,挖掘出他們的文明所擁有的優點。我已把那本書讀得破破爛爛的了,因而想去學習另一個世界——夜晚的文明,還有貴族們的事情,想學他們所擁有的知識和美麗,還有……”

說到這像是回過了神,少女停住話,轉向d。

“我變成必須到‘都城’學習數學。可

是,我其實想學的是貴族的曆史哪。”

好一陣子,兩人互相注視著對方的臉,感受著黑暗的沉重。

莉娜忽然笑了,說:“別當真啦。”

“想學的東西雖然真的是曆史,可是選拔出來的人,必須在‘都城’來的審查官麵前明確說明自己想學什麽啊。數學、物理、音樂、美術——就連體操都ok,可是要是說出貴族的曆史這種項目的話……”

那意味著莉娜將永遠失去她的前途;充滿恐懼壓迫,由受虐者的鮮血銘刻而成的曆史,會讓受虐者全盤否定施虐者的一切成果。

“可是,”d開口說道,“聽說‘都城’的方針正在慢慢改變,據說負責教育的人是個能理解貴族遺產的男人。”

“我才……不會上當……哩。”

莉娜淘氣地笑著,如蝴蝶般繞到d的身後。

“我不想失去離開村莊的大好機會。畢竟這是由審查官的想法做最後決定啊。我還是得說‘是數學’,一定要這麽說!”

d沒回答,臉朝向離他數米處的一幅畫。那不過是殘留的繪畫中的一幅,但這副寬三米、高三米的畫卻被塗成一片漆黑,令人感到一種強烈殘酷的破壞欲望。

“我記得這在旅途中看過好幾次了。在數萬幅繪畫、數十萬個美術作品中,偶爾有這種異樣的作品摻混其中。有的被破壞得體無完膚,有的被燒毀。惟獨有一幅被修複完整。”

莉娜並不明白,這名年輕人會自訴經曆,已經超出能用“罕見”來形容了,這是近乎奇跡的事情。她的雙眼變得亮了起來。

“告訴我嘛!是怎樣的一幅畫?”

“畫著自棺中起身的貴族們伸手迎向太陽的畫。”

那是絕無可能的幻夢。

莉娜心想,那是誰畫的呢?

是誰描繪、是誰破壞、是誰修複的?眼前這幅畫,也是它們其中的一幅嗎?難道貴族想變成我們嗎?

沒有答案。

不知何時,裙擺輕輕飄搖。起風了。

“為什麽要說這些呢,d?”莉娜靜靜地問。

“你是或我很怪,可是我覺得你才莫名其妙呢。不管問什麽你都不回答我,要是可以的話,請回答我一個問題。吸血鬼獵人先生,第一次遇到你時,你也是在這裏看畫對吧。你真的憎恨貴族嗎?”

d望著背後的黑暗。

“花了太多預定外的時間。該辦正事了。你去外麵等著。”

“我才不要,都已經到這裏來了。我一定要跟你去。”

“發生意外我也不會救你的。”

“才不會,你必須救我!因為我是助手。”

“喂!別擅自決定。”

d竟慌張起來。莉娜真是製造奇跡的高手。

“現在請告訴我為何要來這座廢墟吧!老板。”她認真的說。

d歎了口氣。又再度被她給牽著鼻子走了。

“為了了解十年前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果然沒錯!”莉娜心情沉重地點點頭。

“不管怎麽說,我們都有嫌疑啊。貴族不應該能在白天活動;而庫歐力又是那個樣子。”

今早恢複意識的庫歐力,體力消耗得十分嚴重,連保安官和村長的問話都無法回答。

若說昨夜的事件發生時他是恰巧人在現場,實在令人無法信服。因為問過所有的人後,關於女子被襲擊的事件,連同發現的小孩在內,所有知情者都未對外泄漏過。最重要的,他乃是青年團成員的搜索目標,自然也徹底搜查過當晚眾人所在的房屋周遭。而莉娜並不知道,那猶如氣獸的精神能量,還曾在庫歐力所在之處出現過一次。

“就算到了現在我們也還被懷疑著呢。大家都知道我和庫歐力能象爬普通山丘一樣地爬上這裏,麥亞老師一定也可以。我們三個人還曾經被村裏的青年團逼問過,問我們是不是日行性貴族,然後遭到他們的攻擊呢。”

“你們竟然能平安無事啊。”

“是因為村長的緣故啦。畢竟他是村裏最有權力的人。不但對從‘都城’調來物資很有一套,對妖魔的防治方法也很有經驗。要是沒他的話,這村子大概早就完蛋了。——雖然我覺得那樣會比較好。”

察覺到自己的激烈語氣,莉娜低下了頭。村長是他的養父。

“不過即使是他,也沒辦法證明我們和襲擊事件沒有關係。因為過去的事件發生時,我們的身邊並沒有其他人在場。”

這件事情連同昨夜村長送來的資料表,早已被d記到腦中。

麥亞教師一個人獨居;庫歐力也是獨自居住在廢棄屋裏莉娜則有太陽一下山後就將自己關在房間裏的習慣。

儘管村長再怎麽強力保護,嫌疑重大的三人能平安無事,主要是由於在那次事件後,已流逝了近十年的歲月之故。

“你除了能爬上這山丘,其他還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d將右手遮在眼前問道。

莉娜為他測量風向的奇妙動作感到驚訝,同時搖搖頭。無疑這是誠實的問答。

d點點頭,說:“這邊。”不知他的點頭是否是針對莉娜的回答。

隨即走進斜前方的黑暗中。接著兩人麵前出現了一座雕刻精美的大門。莉娜雖知道它的存在,卻從未走進去過。她隻是年齡還輕的女孩,好奇心還無法壓過恐懼感。

莉娜擔心地想,他會不會又叫自己回去?d卻毫不遲疑地推開門扉,消失在更濃重的黑暗中。莉娜趕忙追上,手按到門上時不禁愕然。那是厚度超過十厘米的超合金門。即使讓二十名壯漢用力猛推,也不見得能移動它。她第一次對已與黑暗同化的青年感到畏懼。

灰色的人影身體略略一沉。

銀光一閃,與紫色的電光交錯散濺,猶如火炮互擊。

森林的一隅忽明忽暗。

蜘蛛的腳自第二關節處被切斷,在空中翻飛。

灰色人影長劍一擊,斬斷逼近的大蜘蛛腳部,同時以一手的衣袖擋下雲團的電擊。

在旁伺機而動的範大吃一驚。因為雲團的電光足足帶有五十萬伏特的高壓。

長劍翻轉,灰影擋開了電獸的第二、第三次攻擊後逼近它。他的袖口冒起火焰。

劍尖猛地停住了。

人影發力,但劍刃猶如壓了磐石一般紋絲不動。

放開武器用力地蹬地後,灰影躍到三米高處,看似白色絲線的物體自他頭上飄落。他被固定在空中。

灰影抬起頭,本該趴倒在地麵的蜘蛛在他頭上。而白絲正從它巨大口顎的隙縫間噴出。從絲線並非由屁股吐出這點來看,它可能是形似蜘蛛的突變種。白絲——其實是黏液,所擁有的粘力極其驚人,僅靠一根比蜘蛛絲還纖細的黏液線,就能將蜘蛛的身體粘垂在大樹枝乾上,下麵還毫不費力地吊著灰色人影的高大身軀。不僅如此,還能看出,那股白絲正緩緩地朝恐怖的碩大口顎提升而去。

對方似已死心,數道紫色的閃電刺入動彈不得的灰色人影身上,引起了火光與黑煙。

“活該!你這混帳的妖怪、吸血鬼的餘孽。就算你耐得住電擊,你也會被蜘蛛的大顎給咬碎的。”

範充滿憎惡的嘲笑回蕩在地上。

“不,在那之前要先看看你這混帳的臉。你到底是誰?是庫歐力?莉娜?麥亞老師?還是……”

另一根絲線粘到灰影的臉部掛著的麵具上,將它輕巧的揭起。

“你!你是……!”

驚叫聲中途斷掉。不知是因為看見了對方露出的臉上發出的深紅光芒?或是由於太過驚訝而說不出話?還是為了如冰死寒的雙手,從他的背後悄悄抓出了他雙肩的緣故

“爸爸。”

女兒的聲音與獠牙爬上了脖子。

此時,有個人在稍遠處的巨木陰影中看著事件的結束。枯黃消瘦的臉上,隻有緊盯不動的雙眼散發著光芒,似乎正努力按捺著自己的尖叫。這個人就是不知何時跑離床上的庫歐力。

眼睛習慣了黑暗後,便可看出現在是在寬敞的長廊中朝下走去。縱使四周皆為石製的壁麵和天花板,卻不可思議地毫無壓迫感。在這段路程中,可以察覺出走廊外側的空間十分寬廣。

牆麵與天花板上,處處可見對付入侵者的感應器與輻射遮障裝置的光澤。

“啊!真不敢相信竟然留下了這麽大的地下室。是不是已經走到地下一百米深了?”

莉娜不耐煩地問著走在數步前的d。她覺得已經持續了三十分鍾的單調快速步行實在是無聊至極。

“才往下走了不到十米。”

“騙人……!”

“別擔心。馬上要到終點了。”

如他所說,僅走了不到一分鍾,看來像是鋼製的卷門就出現在兩人麵前。

d將胸前的墜飾朝向計算機的識別裝置。

卷門猶如被異空間吞了進去似的,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被昏暗的藍光所籠罩的死寂迎接著二人。

莉娜微微張開嘴巴。

儘管此處看來是個巨大的實驗室,但應該不會有哪個追求真理的場所比這兒更不協調了。

四周與長廊相同,是以巨大的石塊砌成,近十米高的厚重牆壁;厚實的木桌並列排在地上;桌上擺著燒瓶、燒杯、裝滿色彩詭異的液體的藥瓶——簡直就像中世紀的煉金師的研究室。而猶如邪氣的煙霧正四處升騰,與這種氣氛十分相襯。煙霧與藍光摻雜後形成一種難以形容的氣氛。然而,在這些古色古香的器具中間,巍然端坐著的,無疑正是電子電子腦、電子分析儀、物質轉換裝置等這些超高科學技術的結晶。這裏正是貴族之所以成為貴族的、新舊二元對立的世界。

“竟然留下了這種地方啊!”莉娜環顧著四周說道,“這裏好像是某種東西的研究所。d,你知道這裏是研究什麽的嗎?”

d沒有回答,卻轉過身走到實驗台前,注視了擺滿桌上的燒瓶及奇妙的球體一會,接著靠近一旁的控製台,他的手開始在眾多的按鍵上遊動。

“你連計算機……”

莉娜的話還沒說完,空氣震響,房中各處的機械開始運轉起來。

計算機屏幕上閃過莉娜看不懂的複雜記號與算式,接著亂跳出奇奇怪怪的圖形,從時間上來算,d不過僅看了數秒。接著他關掉開關,對莉娜看也不看,開始快步穿過這個房間。

“等一會嘛!真是的!真無情。哪有把助手丟下來的嘛。”

說完,正要慌忙追上去時,腳下一滑。

她“啊!”了一聲緊緊抓住一個支架,架子中央有個裝滿液體的燒杯,結果,隨著一聲巨響與碎片四濺,莉娜也摔到了地上。

“好痛……好痛……”

沒撞到頭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一麵揉著發疼的屁股,一麵用怨恨無比的眼神瞪著心不甘情不願折回來的d。

接著,莉娜猛地眯起眼睛。

隻見在地上伸出觸手的液體彼此混合,一股不像煙不像霧、帶有怪異色彩的氣團,由液體的接觸地帶升騰冒起。不隻如此,令人難以置信地,那股煙霧中有某種東西正在蠕蠕而動。

仿佛憎恨,猶如詛咒。

出乎意料的,一個棒狀物猛然撞出煙霧抓住了莉娜的腳踝,莉娜放聲慘叫。

那是隻手臂,與嬰兒的手臂差不多大小,表麵布滿了紅黑色的肌腱及血管,沾滿了不知名的黏液,而且隻有三根手指。

莉娜拚命地將它甩開後,三隻手指空抓了一下,接著無力地落到地上。

在莉娜茫然地望著手臂化為與煙霧同色的液體時,d握住她的手腕,輕輕地讓他站起。

“是人造侏儒——用閃電與乙醚做出的人造生命。”

“為……為……為什麽會有那種東西啊!這裏到底是研究……?”

“走吧。要是這樣就吃驚的話那你最好回去,不過現在大概來不及了。”

“誰要回去啊。”

d冷靜地環視周遭後,唐突地問道:“你說過除了你們之外,還有一個被帶走的孩子。記得在這裏發生過什麽嗎?”

“不記得。到目前為止,已經試著回想過好幾百次了。但我和老師都一樣。庫歐力也是。”

“庫歐力也是?”

莉娜仰著d。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她露出悲傷的神色,悲傷得令人不禁懷疑,少女究竟是將這哀愁深藏在何處。

“一回去,我們馬上被帶離雙親身邊關到收容所裏,被保安官和自警團整整調查了一個禮拜。藥物、催眠術,發現這些通通無效後,就脫光衣服用銀針刺。那是這村莊獨有的貴族發現法。在乳頭和臀部刺入銀針後,由流血的方式占卜出是不是貴族的同伴。”

“……”

“一般來說,是女孩子的話,會由自警團的婦人來進行,但是調查我的卻全是男性。人換了又換、變了又變,隻要刺一下就換人。有水車小屋的葛斯頓爺爺、有屠宰場的小孩,村長也有呢。他收我做養女也說不定多少是想贖些罪呢。”

突然,莉娜露出笑容,用食指戳了戳d的臉。

“唉呀!我可是個很健忘的人,所以別做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嘛。我可是因為看到你的表情才想起這些討厭的回憶。請你偶爾笑一下給人家看嘛。”

“這是天生的。”

“啊!你還是第一次說自己的事呢。同情我了嗎?這不像你喲。”

“你並不是敵人。”

d如此說完後,充滿房間的藍光“嗖”地一聲消失了。是誰做的?莉娜連如此想的時間都沒有,便被人從背後大力抱住,使勁將她往牆邊拽去。

“d!”

大叫的嘴巴被帶有怪異的粘膩觸感、冷冰冰、像是手掌的東西堵住。莉娜看見視野中閃過銀色的疾光的刹那,“喀”的一聲仿佛骨頭斷裂的聲音傳出,束縛鬆開了。

令人不禁要掩起耳朵的慘叫聲響起。每當d的長劍劃過空中,就有東西斷裂、落地之聲接連作響。

莉娜總算發現兩人正被來曆不明的生物包圍著。

一股紫黑色的想象壓在胸口。先前那種觸感無疑是人的手。這麽說……這麽說……會是丹吉爾嗎?可是,黑暗中的數量絕對不止一人。

莉娜想找出幼時的丹吉爾的模樣,她努力搜索著記憶。

一張略黑的臉蛋,雖然嘴裏說著摘花好無聊,卻比莉娜還早一步做好了花環,然後慪氣似的交給她。莉娜家的屋頂被強風刮走時,手裏抓著釘子與電子焊接器急忙跑來的、僅花了半日便修好了屋頂的也是他。“他在喜歡我”——七歲的少女會為此在小小的胸膛中擁有驕傲與自負,也是理所當然。對他的失蹤,莉娜比他的雙親還要悲傷難過。

“住手!d!住手!”

仿佛是在等待這聲叫喊,藍光將莉娜的影子灑落在地板上。

數步前,d正在收劍歸鞘。看不見預想中的詭異人影,取而代之的,隻看到石地上漫著一大灘紅黑色液體——是血。仔細一看,數道紅線通向房間一角的石壁。莉娜忍不住趨前詢問:“剛才那是什麽?你看到他的真麵目了吧!d?”

d沒回答。視線固定在有問題的石壁上,動也不動地自言自語:“似乎不隻一個人。”

“什麽意思?”

“答案就在石壁裏,雖然隻要過去一推就可以了,不過已經知

道裏麵有些什麽,今天還是先回去比較好。畢竟那家夥被我斬斷了一隻手,卻還是隻留下這灘血成功逃走了。”

“你說什麽啊,到底……難道丹吉爾……”

d沒有回答,正要冷冷地轉身走想卷門處。莉娜無視於此,盯著石壁的一角不動,不像是因為恐懼,而像是沉醉在不可思議的感慨裏。

兩人不交一語,無言地走至丘底。

儘管才剛與詭異的怪物動過手,d的俊麗的側臉上卻毫無動搖的陰影,莉娜像在看什麽可怕的東西似的偷偷地瞄他。

她想問的事堆積如山。

輕易地找出地下實驗室的原因、廢墟中令他在意的東西、那個怪物的真麵目、丹吉爾的下落,還有最重要的——十年前在那裏發生在自己四人身上的事情。

但在望著年輕的吸血鬼獵人有些淒愴悲傷的側臉時,對這些問題的好奇心,全如水泡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灼熱充塞了胸膛。

自己真要隨著d,把十年前的陰影攤在陽光下嗎?

“我要繞村莊一圈看看。”

d忽然說道。回過神的莉娜人已到了馬車旁。d的馬在稍遠處漫不經心地啃食著青草。

“那麽我也一起……”

莉娜反射性地說出這句話,d的回答,卻讓失望擊在她的胸口。

“在這裏分手。希望今後別再來乾擾我的工作。”

說話的表情與口氣都與平時無異,但莉娜感覺出d的話中如秋霜般不留餘地的嚴峻。正想反射性地說出“不要”,聲音卻消失在喉中。

“要去學校也好、要回家也好,隻是別繞路。對熟人也不可掉以輕心。”

——才不聽你的話,討厭鬼。一點都不知道人家的心情。

她想憤憤地板起臉來,臉頰卻不聽使喚;想回他幾句,聲音卻出不來。眼眶卻不爭氣地熱了起來。

——討厭!才一大早就要掉眼淚。

此時,空氣猛地緊張起來。由於d發散鬼氣的緣故,莉娜隻覺得全身毛孔緊繃。鬼氣的淒裂,讓她即使想問發生了什麽事也問不出來,莉娜隻得將頭d注視的方向。

通往村莊的小道上一匹改造馬急奔而來。由眼熟的栗毛與胴體下部的十型能源桶來看,是保安官的坐騎。以最高的速度奔到後,馬匹停下,踢得草屑四起。

“果然在這裏。跟我一起來。”

保安官的臉色與話聲裏滿是焦躁。

“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兒?”

d靜靜地問道。

“因為有農夫看到莉娜的馬車向山丘走了。——庫歐力逃走了。”

“不是拜托你們看守了嗎。”

保安官的眼睛避開d的視線。

“他是趁自警團的看守睡著時逃跑的。也不能怪那個看守,畢竟他也是肉作的人。”

“被貴族襲擊時也這樣說的話,說不定貴族也會逃走。”

強烈的挖苦讓保安官無言以對。

“他跑去哪裏了?”

“不知道。但要是不早點找到他的話,可能會被施以私刑。因為庫歐力的人在昨晚的現場,所以自警團的同僚都認為,他就算不是嫌犯也是共犯之一。我去看過庫歐力的住處了,可是他好像沒回去。這樣的話他應該在森林裏。我去找北方的森林,你去找南方的。”

d無言地掉轉馬頭。儘管他對這村莊的地理知識,僅限於昨天看過一次村長給的地圖。

“快回去,”策馬疾奔前的刹那,d對呆立在原處的莉娜說道,“你一定要去‘都城’。”

“咦?”少女抬起臉時,d已切開野風與陽光飛奔而去。

保安官連忙追了上去。

他一麵追趕一麵張大了驚愕的眼睛,因為距離正被迅速拉開。這並非馬的緣故,而是因職業之故,保安官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別人的馬。隻要知道了馬的性能,便能簡單確定追捕對方的方法。d的坐騎,是不論哪個村莊都能弄到手、司空見慣的標準型。縱使加以調整,與保安官的特製型相比,時速也應會慢上三公裏,持久力布道百分之二十——但看來完全不是這樣。

——聽說這家夥是半吸血鬼。難道他會使用魔法嗎?

以往僅限於耳聞的保安官,總算親身領教到了吸血鬼獵人的恐怖實力。

將保安官遠拋在身後,d進入了南方森林。停下馬,閉上眼。不一會兒後d將馬頭轉向右側的樹叢。不知他是聽見了風的話語,還是讀出了充滿空氣間“氣”?

不到一分鍾後,在通往森林深處的小徑上,d遇到了神色古怪的自警團團員。

“危險!”

“嗚哇!”

男子們正逃避躲閃,對d由全力奔馳轉為瞬間停止的騎術看得目瞪口呆。

“庫歐力怎麽了?”

問話的聲音甚至可是用平靜來形容,但近十名粗暴男子,卻像被白亮的陽光定住了一般僵硬不動。

d的目光射向像是領導者的男子,他是昨晚身處事件現場的人之一。

“他……他沒事。我們什麽也沒乾呀。啊!本來是想要好好招待他一下的,可是一找到他,範先生就來了。”

“範?他也在找庫歐力嗎?”

男子連忙搖頭。

找到庫歐力與範無關。男子們出門開始搜索庫歐力後,發現他迷迷糊糊地呆在森林的深處。一行人一邊嚷著認為庫歐力必定知道真相,一邊將他圍起,正要加以威脅時範就來了。這個平日總是衝在最前麵、第一個動手的粗暴男人,卻不知怎麽回事,竟說要保護庫歐力,把他帶到自己家中安頓。男子們困惑便是因為這個。

“除了範還有誰在?”

“沒了。”

“何時分手的?發現庫歐力的場所在哪?”

男子指了指背後。

“直直的走過去就能看到,是塊長滿青苔的地方,上麵有大家的腳印。我們才離開不到十分種。”

鐵蹄聲混入了男子的話音中。

d首先前往範的住處所在的方向。不到舞分鍾後,像用原木木板隨意搭在地上的建築映入眼簾。那是“護衛獸”的養殖地。在周遭以木柵包圍、模樣古怪的大門前,站著兩個人影。不用說,自是庫歐力與範。

“你有什麽事?”

範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d瞬間停下馬匹,同時問道。

“你去森林做什麽?”

d在馬上問道。範露出奸笑,然後將手放到腰邊的籃子上。

“你不知道我的職業吧。我是為了收集護衛獸吃的菇類和蟲子才去那裏的。雖然我不曉得你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不過現在這裏就有兩隻。要不要問問它們,看是不是真的啊?”

此時,範眨了好幾下眼睛,覺得自己和d之間,似乎有白光閃過的樣子。

d無視他的挑釁。

“希望能把那孩子還給我。”

“噢噢……你說的話還真有趣。這種說法好象我是小偷一樣。比起和來曆不明的落魄獵人在一起,當然還是在我家比較好。不但有女人家在,還能學到怎樣過正常日子,這對他可是挺好的。”

“鄰居之愛突然覺醒了是嗎?”d的身邊開始凝集鬼氣,沉靜的話聲中蘊含著鋒銳,“森林裏發生什麽事了?”

範沉默著,嚴肅的表情上充滿殺氣,指節粗壯的手指伸向籃子的鎖上。

d紋絲不動,似乎打算在難以活動的馬上迎擊兩匹凶獸。

淒厲的殺氣被一個高大的身影給撞碎了。

庫歐力攔擋在d的前麵,露出若有所求的眼神搖搖頭,指著門。

在說自己想去是嗎?

稍微遲疑後,d

掉轉了馬頭。

“已經要走啦?下次來的時候,最好你直接把那把破劍拔出來!”

充滿自信的聲音中途斷去了。因為他無法打開籃蓋。等他發現細長的白木釘釘住了籃身與蓋子、臉色蒼白地抬起頭時,馬蹄聲的哄笑落在他的臉上。

於是d再度策馬飛奔,在瘴氣彌漫的濕地處下了馬。正如自警團男子所說的,地麵上零亂地分布著數人的足跡。這是他們遇見庫歐力的場所,不止如此,這也是稍早前範父女兩人遭逢吸血鬼毒吻之處。

仿佛連沉鬱的熱氣亦畏懼這名青年似的,d泰然自若地踏足五彩繽紛的國度。

“事情變得有趣了哪。”

從d輕輕握拳的左手傳來邪惡的聲音。

“怎麽說?”

“那個叫範的男人,再怎麽看都有問題。而且哪個小鬼也太蠢了,乾嗎喜歡和那家夥在一起,那個家夥明明就是一個隻會虐待人的照顧者。——如何,你看來好像掌握到些什麽了。”

“那孩子是真心想去的,”極其罕見地,d的聲音中如了揶揄之意。“剩下的你不妨猜猜看。要是體力恢複了的話就幫我個忙。”

聲音發出嘲笑。

“離完全恢複還遠著哪,還要再二、三天才行,讓我好好休養吧。等休息夠了,我再告訴你一件趣事。”

“噢,我很期待。”

d停下腳步,中斷會話。神奇的是在d站立之處,正是範的女兒被灰色人影襲擊的地點。

d注視著腳邊的地麵。

色彩繽紛的絨毯已將打鬥的痕跡掩去。因為菌類的生長異常迅速。

掃視的雙眼徐徐放射出赤芒。升騰在空氣中的瘴氣妖異地回旋盤轉。d俊美的麵容已轉為吸血鬼的形象。

深紅的眼眸停在地麵上的一點後,d從附於腰帶的小袋內,取出小指大小的透明圓筒,跪到地上。

不知他特意化為吸血鬼是想搜尋什麽東西。將地上的某些物體收入圓筒後,d緩緩地環視四周。

猶如為不祥的視線所召喚,黑雲自遠方的天空湧現。

最後一堂課結束時,水滴開始敲擊窗戶,在離開校舍時轉為滂沱大雨。蓋住頭部的防水外套上,雨滴的碎濺聲喧鬨不休。

脂肪好象塗得太多了哪,麥亞教師一麵走在泥路上一麵出神地想著。在厚實的大鹿鹿皮上塗覆著唬人的脂肪,若是塗得越厚,硬化的時間邊越短。此地特有的猛烈雨滴打在它上麵,發出猶如拍巴掌的聲響。

走出校門不到五分鍾,聲音變得益發嘈雜,教師開始後悔為何要急著趕回家。現在連五米外的景象都無法看見。

但是,對飽受吸血鬼貴族威脅的村人而言,雨不啻是一種福音。就像吸血鬼無法渡過流水的傳說一樣,在統計學上,雨天的襲擊率等同與零。邊境的人們雖然皺起眉頭,卻又高高興興地急忙走在回家的路上。

“——?”

自不斷流瀉而下的水簾內側,他看見了一個異於常人的身影一閃而過,教師停下腳步。外形的確是人類沒錯,可是那和人類不儘相同的跑步方式,卻在他胸口灑下了不安的陰影。

好出沒於雨天的水鬼和水僧人早在數年前便遭驅逐,貼於村中要衝的護符,效果應該是半永久性的。這麽說來,那是……?

麥亞教師憶起身影消失的方向有間農家,隨即轉向校舍方向,打算叫人來幫忙。然而,這裏距離農家不足五百米。若想將胸中的不安化為踏實所需不到十分鍾的路程。

麥亞教師猶豫了一會兒後,追在身影後麵跟去了。

種著碩大的食用蔬菜的田裏,細長的田間小道不停地延伸著。猛烈的雨滴敲打得土麵鬆軟,不住地濺起黃色的飛沫。由支撐菜葉的柄部傳出的清脆斷裂聲四處可聞。

那身影早已消失於視野中。

必定是往農家去了。麥亞教師加快了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