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魔圈的人們(1 / 2)

吸血鬼獵人D 菊地秀行 6509 字 21小時前






在索姆伊這個村莊裏,單靠變賣大洋蔥和幻覺青麥獲得一百達拉斯,便足足可撐上一個月。

下個月中旬,便會有多出今天一倍的收成,所以到秋天之前都不愁沒飯吃。

馬休·代亞裏斯隔著上衣,拍了拍裝著金幣的皮袋,快步走在大路上,往村郊而去。那裏停著一輛馬車。

一定是因為賺進超乎預期一倍的收入,因此讓他對命運的殘酷鬆懈了起來。

守在馬車停放處入口的一團黑色物體,一發現他到來,立即分散為五條人影。

當馬休從中認出一張他熟悉的臉孔時,頓時陷入絕望之中。

其他四人都是惡名昭彰的混混,從小和他一起長大,但以那人和他的關係更為久遠。

“嗨,爸。”

馬休出聲叫喚。硬在臉上擠出笑容。

“媽和蘇(蘇·代亞裏斯)都很擔心你。你回來得真早。”

“你可真冷淡。”

父親貝亞多(貝亞多·代亞裏斯)如此說道,一股濃濃的酒氣逸泄而出。

“你不會跟我說『我們一起回家』嗎?”

“你會想回家嗎?”

馬休從父親身旁走過,走到馬車旁。

右邊有歐托·夫拉納根和米茲·誇洛納,左邊有歐根·蕭艾和喬佩斯·拉拉庫西斯基——除了從小便修煉格鬥技得喬佩斯外,其他對手都不足為懼。其他三人都曾被馬休打得落花流水,和喬佩斯也曾兩、三度交手,打得平分秋色。馬休心想,當時要是沒人乾預的話,我應該能獲勝才對。因此,這四人組也很少向馬休找碴。雙方都打算日後要找一天分出個高下。

當馬休將手扶在駕駛座上時——

“馬休,救救老爸吧。”

貝亞多說道。聲音無限可憐。他在要錢的時候,總是這副模樣。

馬休停下動作,歎了口氣。

本以為他會轉頭,但他卻毅然踩上踏板。

背後傳來一聲悶響與一聲哀嚎重疊。馬休不得不回頭。隻見父親緊按著胸口,正要跌落地麵。

喬佩斯站在他前方,右拳收在腰際。歐根朝踉蹌欲倒的貝亞多腰間踢出一腳。貝亞多往前撲倒在地,歐托和米茲在一旁伸腳一陣狂踢。

“別打了。”

父親抱著頭不住呻吟。

“你到底要怎樣還錢啊,死老頭!”

“把你的老婆和女兒拿去賣了還錢啊!”

這兩人每說一句,父親的後背和腰部便會傳出一聲撞擊聲。

“喂,把他的右手折斷。”

喬佩斯在一旁下令。

身材最魁梧的米茲,跨坐在父親身上。父親的手臂從兩人的影子當中伸出,被拉往頭部的方向。

父親開始放棄哀嚎。

馬休立即翻身下車。他很清楚自己的行動有何意義。如果此人不是自己的父親,他絕不會插手。

他首先朝歐托奔去。歐托迅速從貝亞多身上跳開,逃向一旁。米茲因為正出腳踢向貝亞多腰際,所以慢了一步。他還沒來得及重新擺好姿勢,馬休已踢出一腳,朝他右膝呼嘯而去。

儘管米茲長得又高又壯,但骨頭的硬度和神經還是與常人沒有兩樣。就在他大叫一聲跌坐在地時,馬休的腳尖又已沒入他臉中。

光是這一擊便打得他仰頭倒地。

米茲仰頭倒地的模樣,馬休連看也不看一眼,旋即轉身。喬佩斯和歐根則揮著手示意他們並不想動手。

馬休小心翼翼地走向父親身邊。

“你不要緊吧?”他問。

貝亞多以啜泣聲代替回答。看了讓人一肚子火,滿腹氣惱。

馬休抬頭望著喬佩斯。“你們這些家夥。”這句話脫口而出。儘管不知道父親欠下多少債務,但這和欠債是兩回事。

“放馬過來吧。”

馬休霍然起身。正當他感覺全身力量賁張時,雙腳陡然被人一把提起。

“哇~”

即使整個人向前撲倒,但他仍以伏地挺身的姿勢避免身體撞向地麵。

喬佩斯的鞋子迎麵踢來,馬休將手揚起麵對這飛來的一腳,他勉強護住要害,躲過攻擊,右手按向地麵,猛力朝喬佩斯和歐根甩出。兩人臉上被灑滿黑土,停止了動作。

馬休趁機站起身。

突然一陣刺痛鑽進他右邊的腰間。

馬休翻轉右臂,握緊對方的脖子。他已料到此人是誰。

“馬休,給我錢!”

父親滿口酒臭地說道。

“你休想。”

馬休應道,轉頭向前方的喬佩斯問道:“你們是講好的對吧?”

喬佩斯聳肩而笑。

“算是吧。不過,提議的人是你老爸喔。你老爸說他想要一筆錢。”

“馬休!”

劇痛再度往體內鑽去。

“快點把錢拿出來!你還不快拿出來!”

父親手握小刀再使勁往裏刺,令他親生的兒子陷入悲戚欲絕的失神狀態中。

當馬休醒轉時,人已在行進的馬車上。他不知道是自己坐上車,還是那班人將他運上車。改造馬走在他熟悉的道路上,朝農場邁進。

金幣已連同皮袋一同遺失。腰部的傷勢雖未傷及內臟,但他實在無法感到慶幸。

周遭已化為黑暗的國度,村郊通往農場的唯一道路,就像在高低起伏的大地上,綁上一條白色的緞帶。

月明如水。馬休強忍著痛,戴上月光護目鏡。這種能使微弱的月光增幅,讓世界看起來猶如白晝的護目鏡,對於必須走夜路的旅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必備品。

左方黑森林的窪地愈來愈近。這是約莫兩百年前的一場大地震所陷落的遺跡,占地相當寬廣。足足有十萬公頃之多。聽說附近的部分強盜集團和某幾種飛行生物,會以此處藏匿贓物或是吃剩的屍體。

還有噴發瘴氣的沼地,以及毒草叢生的地帶,各種詭異的生物更是層出不窮,馬休揚起手中長鞭,想要早點通過這個危險地區。

“咦?”

他將臉轉向一旁,隻因眼角餘光掃到一個疾馳的黑色物體。

由西方以迅雷疾風之速逼近,不靠馬匹拖曳的車體——一輛超大型的自動車。

“難道是要去我家?”

在他偏頭納悶前,恐懼的寒意已先吹向他的心頭。那種車子——隻有貴族才有。現在是黑夜,而且朝我家的方向而去。

他那滿是驚恐的雙眼,這時驟然轉為驚愕。

這輛看起來重逾五噸的自動車,竟然在沒有減速的情況下飄然浮向空中。

馬休不由得勒馬停下。他雙眼緊盯著那輛自動車停在離地十公尺的高空中,並從駕駛座下取出醫藥箱。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他想睜大眼睛瞧個仔細。但這時候需要先止痛。

他將消毒用的軟膏抹在傷口上,將一顆止痛膠囊含在口中,這時——

從空中降下一人,在車子的正麵——離地十公尺之處,頭下腳上地停在半空。這是個手腳瘦長有如蜘蛛的男子。他那貼身的茶色汗衫,明顯展現他的身體曲線。

馬休豎耳傾聽。斷斷續續地傳來男子的聲音。

“找到……普羅……伯爵……蓋斯……軍的……死狀……見到……嗎?”

馬休看見自動車的天窗蓋打開,從裏頭鑽出一名男子,他不禁發出“哇”的一聲驚呼。

那是身長高達三公尺的巨人。巨人右手的長槍也和他一樣,又長又粗。仿佛猛力一揮,便能引來龍卷風。

“把車……放下去。”

巨人指著地麵的方向命令道。

“你自己……下

去……”

極儘挑釁的言辭。馬休發現兩人之間,緊繃著淒厲的敵對殺氣。

“報……名來。”巨人說。

“史匹涅。”

唯獨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此話一出,那名狀似蜘蛛的男子雙手一攤,從他的手指撒出無數道白絲般的細線,朝巨人飛去。

蜘蛛絲——馬休如此深信,因為男子長得像蜘蛛,這些細線也像極了蜘蛛絲。

巨人並未束手等候這些絲線近身。

他巍然矗立原地,手中的長槍順著身體中心線直立,再由中心向外猛力回旋。

狂風順勢而生。宛若巨大的風車——他劃出的圓弧下端是他的腳尖,上段部位在頭頂不住回旋。

飄蕩而來的絲線一碰觸槍身,便被徹底摧毀。

馬休發出“噢”的一聲讚歎。

史匹涅難掩詫異之色,身子為之一震,這時,伯爵手中長槍脫手。那是石破天驚的一道黑光。俐落地由史匹涅的前胸直透後背。

蜘蛛男發出罕聞的駭人哀嚎,全身一陣痙攣,接著便不再動彈。他的四肢向內彎繞蜷曲。

事情的經過,從馬休目睹到現在,還不到一分鍾。這場惡鬥,儘管馬休位在絕對安全之處,仍因極度緊張而渾身無法動彈。

伯爵傲然矗立於懸吊空中的車頂上,望著那具被串進長槍中,在空中不住搖晃的屍體,接著他驀然說出令馬休瞠目結舌的話語。

“不用……戲了。”

這時,史匹涅的手腳陡然伸展。睜開他那對細眼。

“不愧……普羅……伯爵……這把……還給你……”

他雙手搭在槍上,一把拔出。他輕輕一拋,伯爵在空中接住。

“看來……沒見到……蓋斯……將軍……至少……可以讓你們……一起……黃泉……”

就在史匹涅語畢的同時,他的臉部再度為長槍貫穿,槍頭從他的後腦斜斜刺出,插進地麵。

馬休看得目瞪口呆。

當長槍再度拋出時,已開始升向空中得自動車,正以驚人的速度被吸向遙遠的星空,這時就算伯爵要往下跳,也為時已晚。

猛然回過神來的馬休,朝蜘蛛男望去,但他已不知去向,消失得無影無蹤。

馬休回到家中,感覺猶如作了一場惡夢。

母親和妹妹一看見他滿身是血,便趕緊替他治療傷口,根本無暇聽他描述那場詭譎的惡鬥經過。

大致包紮好傷口後,母親對馬休說道:“經過緊急處理後,你的傷口已經止血。為了謹慎起見,你明天最好還是到弗雷迪醫生那裏去一趟。”

馬休點點頭,說他想睡了。

母親不發一語地望著他。

“乾嘛?”

“和你打架的人,真的隻有那四人組?”

“是啊。”

“對方拿刀刺你的手法不夠狠。似乎帶有一點遲疑。”

馬休聳聳肩。

“媽媽每次到村裏去,都會聽聞那個人的事。聽說他老待在那女人家中,終日酒不離身。好像也曾多次向雜貨店的哈尼先生借錢。雖然他一再道歉,說等到下次收成時就會還錢,但那個人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也敢勒索要錢。如果不依他,甚至還拿刀傷人。”

“媽。”

馬休一臉歉疚地喚道。他知道無論怎樣扯謊也沒用。這名身在邊境,獨自一人將兩個孩子拉拔長大的女人,凡事休想瞞過她的雙眼。

“是那個人乾的吧?”

馬休頜首。母親溫柔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好好休養個兩、三天。剩下的收割工作,就由媽媽和蘇來做吧。”

母親朝門口走去,馬休出聲喚住她。

“媽,這件事你別跟人提起。”

母親腳步未歇,徑自走出門口。

關上房門。

馬休歎了口氣,躺在床上。

也許是止痛劑發揮了藥效,他似乎感到有點昏沉。

但一陣清脆響聲將他驚醒。

他茫然思索著聲音是從何而來。那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他望向右方。

黑暗籠罩的窗外,有一張搖曳的白皙臉龐。那是一名金發飄逸的絕世美女——這股難以抗拒的睡意,一方麵是因為她的美貌使然,一方麵則是她透過玻璃吹送而來的異樣鬼氣。

馬休閉上雙眼,緩緩數到五之後再度張開。

那張臉龐消失了。他心想,也許是在迷迷糊糊中所做的夢。那名女子有如此的花容月貌,可惜卻是獨眼。

又傳來聲響。馬休聽出那是敲門聲,心裏平靜些許。

“請進。”

他將視線從窗戶移開,出聲應道。

進門的人是蘇。睡衣外披著一件長袍。

“你還沒睡啊?”

“我有點擔心你。”

蘇回答道。她天生就是個無比柔軟的女孩,儘管身體沒有任何異常,但父母總覺得這孩子無法長命,就連馬休也曾一度這麽認為。雖然現在仍是一樣,但等到她十四歲之後,或許就能平安長大成人,讓他們對此燃起一點希望。

“如果是傷勢的話,你不用擔心。隻要明天好好休養一天,就能下田工作了。”

“太好了。”

蘇嫣然一笑,欠缺血色的雙唇抿嘴而笑,惹人無限憐愛,每次看她這副模樣,馬休總想緊摟她柔弱的肩頭,但他極力抑製這分衝動。

“怎麽啦?”

馬休從妹妹凝望他的神色中,發現一絲難掩的不安,於是他溫柔地問道。

蘇伸手來到嘴邊,輕咬著食指頭。

“喂。”

“哥,你有沒有做夢?”

“做夢?”

“從發生那件事之後。”

“那件事?你是指十天前,大家都做同樣的夢那件事嗎?”

蘇頜首。

“夢見流星墜落。聽說北部邊境區災情慘重。從那之後,我每天都做著可怕的惡夢。”

“什麽樣的夢?”

“哥,你沒夢見嗎?”

“什麽樣的夢?”

蘇閉上雙眼,雙手交握於胸前,口裏喃喃念著“好可怕”。

“有好幾個黑影從濃霧中步步逼近。前天我仔細一數,發現黑影一共有八個。其中一個黑影,就像高山一樣巨大,矗立在後麵,其他黑影則是從它的山腳——應該說是從他腳下湧出。”

“是你自己太神經緊張了吧。不過是夢罷了。如果是夢魔的話,倒是也有在這一帶出沒。”

“我心裏明白。”

蘇全身顫抖,有話想要傾訴。

“明白什麽?”

“有人對我們虎視眈眈。他們的目標就是我們。”

“我們?包括媽媽和我嗎?”

“還有爸爸。”

“那麽,就讓老爸去處理吧。”

“哥!”

麵對一臉愁苦的妹妹,馬休揚起單手揮了揮。

“開玩笑的啦。”

馬休說。

“不過,他們應該沒理由對我們下手吧。當隕石墜落在北部邊境時,像我們一樣做那種怪夢的人,應該有滿坑滿穀。夢這種東西就是這麽回事。首先,就算有人想對我們不利,那和隕石又有何乾?難道是來自外太空其他行星的刺客?你自己應該也覺得有點不合邏輯吧?”

“哥,這麽說來,你沒夢見囉?”

“是啊。什麽也沒夢見。”

“是嗎,那就好。隻有我做那樣的夢。”

蘇整個人靠向門邊。從她的神情看得出來,她心中的不安尚未儘除。但這個

生性文靜的妹妹,還是為了家人刻意表現出放心的樣子。

馬休本想詢問母親的情況,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因為這樣隻會自找麻煩。

他走下床,來到妹妹身邊,執起她的手。

“去睡吧。夢總會醒來的。就算你無法從夢中醒來,也會有白馬騎士到夢中解救你。”

“說的也是。”

蘇會心一笑。這種笑臉蘊含著無限淒楚。倘若命運注定有痛苦相隨,少女對這一切必定也早已了然於胸。

“蘇。”

當馬休出聲叫喚時,妹妹的表情驟變。她明亮的雙眸,仿佛映照著夢幻,任誰也不禁讚歎,但此刻她眼中映照的不是她的兄長,而是其他事物——窗戶和站在窗外的人影。

馬休甚至忘了進一步確認蘇眼中人影的性別,便急忙轉頭而望。

但玻璃上隻映照著無邊黑暗。

妹妹猶如標本般呆立,馬休伸手在她肩上用力搖晃,將她喚醒。

“你看到誰?”馬休問。

“一名女子。”

蘇回答道,呼吸急促。

“雖然容貌很美,但卻令人望而生畏。就是她!那個想對我們不利的女人。在夢裏不能看清楚對方的容貌,但現在我全明白了。”

“你快回房間去。把門窗鎖好,順便將除魔草帶在身上。你有螺栓槍吧?”

“你放心,我不怕。”

蘇將手放在胸前保證。

現在要是將手搭在她胸前,想必能感覺心跳就像破鍾一樣大聲;妹妹就像一尊玻璃藝術品,但內心卻又潛藏著剛強的一麵,馬休對這樣的她感到無限愛憐。

馬休將斧頭和白木楔插在腰帶裏,走出屋外。

由於戴上了星光護目鏡,視線良好。

此時滿天星鬥。

但馬休卻無法抬頭仰望。因藉由光亮增幅,將夜晚轉為白晝的星光護目鏡,對一般的光源也會發揮同樣的效果,在直視星光的瞬間,視網膜會被燒毀而就此眼盲。

巡視過主屋周圍,並未發現任何異常。於是他繞向倉庫。

這棟約五十坪大的建築,除了耕耘機和自動插秧機外,還塞滿了修理農具的機器、火藥、化學藥品等等,離主屋不到兩分鍾的路程。兩座建築中間有一口井。

馬休來到倉庫的大門前,停下腳步。

他伸手放在門上,使勁一推。前天他才給門鉸上過油,所以大門順利地應聲而開。

裏頭一片黑暗。

他抽出斧頭,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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