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陸重的話一出口,李昭漪就完全愣住了。
他說:“走,去哪裏?”
陸重皺了皺眉。
隻是他知道李昭漪的性格。
李昭漪表麵軟和,但其實骨子裏很倔,尤其是認定的事。
快速地衡量了一下,他言簡意賅地開了口:“尹恪是昌平的人,昌平和魏家準備了許久,今晚就要逼宮。這事雲殷知道,所以今晚,守著你的人已經走了一小半。”
他輕聲道:“小殿下,我已經把人支開了,想出宮,我們隻有這次機會。所以有什麽要問的,出了宮再問,現在先跟師父走,好嗎。”
雖然竭力保持鎮定,但他最後的幾句話還是說得很急促。
這是李昭漪第一次見他流露出明顯的緊繃。
儘管他還沒緩過神,但他已經下意識地開始照著陸重說的行動。
衣服,簡單的乾糧。
呆在外麵別院最大的好處就是一切從簡,連衣食都是方便攜帶的東西。
李昭漪做皇帝的時候一切都有人照顧,但他自小便沒人伺候,都是自己收拾自己的東西,因此動作也算熟練。
收拾到床邊,他看到枕頭邊擺著的撥浪鼓。
他分明沒有拿進來,應當是雲殷來看他的時候給他放到了邊上。
他總是這樣,喜歡反複地拿一件事逗李昭漪。
並且樂此不疲。
李昭漪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陸重在催促他:“小殿下?”
李昭漪回過神。
他有些慌亂地拿起了撥浪鼓,把它塞進了包袱裏。
陸重看了一眼,沒說什麽。
緊接著,他讓李昭漪換上了深藍色的小太監服,又給他簡單地易了容。他叮囑:“一會兒跟在我身後,不要出聲。”
李昭漪趕緊應聲。
陸重熄了燈,一切歸於黑暗。
兩人快速地走出屋子。
一路上暢通無阻,隻是走到庭院外時,他們突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陸公公?”借著朦朧的燈,對方看清了陸重的臉。
他怔了怔:“您怎麽會在這兒?”
“王爺派我來取一件東西。”陸重語氣平靜。
對方皺了皺眉。
他還要再說什麽,陸重卻亮了令牌。
他嗓音低沉:“程將軍,論品級,我不如你。但我在王爺身邊做事,最近的境況你也知道。要是耽誤了王爺的事,你我都不會好過。”
看著那塊沉沉的、已有了些年頭的令牌,對方臉色有些不好看。
他當然認得出令牌。
隻有雲氏的暗衛才有資格佩戴這樣的令牌。
特殊時刻,他們甚至可以直接拿著令牌調令部分兵力。因為每一個雲氏的影衛,都是為雲氏出生入死多次的,這體現的是絕對的信任。
最終,他還是放了行。
陸重對他點了一下頭,收起令牌。
李昭漪掌心都是汗,跟著他一起走出了庭院。
轉角處已經多了一輛馬車。
陸重扶著李昭漪上了馬車,車夫揮鞭啟程。
馬車隱在夜色中,快速地朝著城門外而去。也就是在這時,陸重終於吐出了一口氣。
-
上了馬車,基本就等於安全。
至少第一步,他們是邁出來了。今夜的動亂集中在皇宮之內,城門隻是例行巡查,陸重心裏清楚。正是因為清楚,所以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了李昭漪的臉色。
“嚇到了?”他問。聲音裏終於帶了幾分微不可察的笑意,“師父說了要帶你出宮的。”
李昭漪像是才回過神。
然後他道:“我知道,隻是……”
他沒說下去,他們彼此都懂。
李昭漪想起陸重的那句話。
在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沒想到,陸重會在他登基之後,還記得當初他們的約定。
說不感動是假的。李昭漪很難否認,在聽到出宮兩個字的剎那,他的心還是跳得快了,許多。
隻是沉默了片刻,他輕聲道:“師父,你是大姐的人嗎?”
問這話的時候,他不自覺地揪住了衣服的下擺,纖細的手指骨節泛白。
陸重眸光微閃,片刻後,他道:“出息了。”
“看來王爺教了你不少。”
李昭漪咬著唇。
然後,他聽陸重道:“是,也不是。”
“我一直為雲氏做事,從未背叛過雲氏。”他靜靜地道,“隻是這一回的宮變,我事先知道此事,和昌平達成了一個交易。”
他頓了頓,“交易的內容,就是帶你出宮。”
話音落下,李昭漪怔住了。
片刻後,他試探著道:“師父的意思,是大姐,也想讓我出宮?”
陸重冷笑了一聲。
“她想的。”他道,“可不止讓你‘出宮’。”
“這事你不用別管。”他垂了眼,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她動不了你。”
李昭漪當然不會覺得陸重在李淳瑾還能動得了他。
他隻是覺得很突然。
他道,“為什麽大姐要突然……”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她是要,自己當皇帝嗎?”
如果是這樣,那昌平非要讓他消失這件事也算說得通。畢竟他現在是唯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有他在,加上雲殷,昌平上位的可能性幾乎為0。
可是他總覺得這個猜測有哪裏不對勁。
燕朝不是沒有女子稱帝的先例,但極其稀少。昌平要想上位,最大的阻礙不是他,而是群臣的反對。
她需要足夠的手腕和魄力來壓製一切的質疑。
但以李昭漪對昌平的了解,她應該做不到這一點。
更何況,還有雲殷。
說實話,現在的燕朝就是雲殷一手遮天。
李昭漪的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間,更遑論一個長公主。而且明明那天禦花園裏見到雲殷,昌平的害怕是實打實的。
李昭漪實在想不到昌平突然這麽做的理由。
陸重沒有正麵回答他。
他隻是道:“前些日子,西南巡撫尹恪在當地尋找到了一名攜帶著嬰孩的女子,這件事發生在流民暴動之前,找到女子之後,當地府衙就將其秘密保護了起來。趁著暴動,銷毀了她的戶籍。”
“小殿下可以猜一猜,這名女子是什麽身份。她的孩子的父親,又是誰。以至於要這麽大動乾戈地將他保護起來。甚至到現在,都沒人知道她在西南的哪個地方。”
李昭漪怔住了。
“小殿下。”陸重笑了笑,“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勇氣。”
“我雖不喜昌平,但堂堂長公主,也不至於隨隨便便地就做出如此冒進之事。我不願讓你呆在宮中,就是這個道理。”
“宮中之勢變幻莫測。你的生死在王爺一念之間。也在這朝局的一念之間。”
他頓了頓,輕聲道,“……師父,不敢賭。”
這個念頭自他知道雲殷可能對李昭漪有興趣之後愈發強烈。
隻是傀儡,還能因利益而維持表麵的和諧。
但是一旦生了欲,那就截然不同。
李昭漪不願怎麽辦?
欲望的力量很強大,雲殷想把李昭漪禁錮怎麽辦?
最壞的結果,李昭漪屈服於雲殷。可是這種因為一時新鮮引起的興趣到底能維持多久,他日雲殷厭棄了李昭漪,會不會想要通過抹去他,來抹去過去荒唐的一切?
他不敢賭。
他殫精竭慮,日日夜夜都在想這件事。
他最怕他還沒來得及將李昭漪帶出宮,雲殷就動了李昭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在。
一切都還來得及。
*
澄明殿外,潮濕的台階映出通明的燈火。
殿內,一身錦衣、麵容姝麗的女子捧著茶盞垂眼,輕輕喝了一口。
然後,她抬眼看著麵前漫不經心正拿了卷書看的人,輕笑了一聲:“江南剛送來的春茶,最新一批隻呈到了禦前。王爺在這澄明殿,過得倒是自在。”
雲殷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茶盞上,意有所指:“殿下看起來,也是不逞多讓。”
女子放下茶盞,眸光閃動。
片刻後,她才道:“昨夜傳來消息,尹恪在家中自縊身亡。”
雲殷停頓了兩秒,“嗯”一聲。
“為了坐實我這亂臣賊子的名聲,逼死一個地方要員。”他點評,“尹大人這回,死得不冤。”
他的語氣輕飄,眼睛依舊沒有離開麵前的書,姿態隨意。
女子看著他:“他是被你逼死的。”
雲殷頓了頓,終於放下了書。
女子慢慢地道:“他是被這朝局,被你逼死的。這天下姓李,邊關和朝堂卻姓雲。君不似君,臣不似臣,雲殷,你說,有哪個肱骨之臣,能忍受這樣的朝堂?”
“更何況。”她笑了笑,“尹大人,還是你父親的舊部。”
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懷著惡意說出來的。
她觀察著雲殷的神情,想從上麵得到一些類似於憤怒的情緒。
但是。
什麽都沒有。
雲殷隻是笑了一聲:“殿下說得都對。”
語氣敷衍至極,顯然是覺得這話無聊透頂。
女子冷冷地盯著他,臉上的笑意終於收起。
片刻後,她才吐出一口氣:
“好吧。”
“本來還想和你敘個舊。”她語氣輕鬆地說,“既然你這麽直接,那本宮也直接點兒。”
“和我聯手。”她道,“過去的恩怨我們一筆勾銷,也省得這會兒我們大動乾戈,怪沒意思。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覺得如何?”
雲殷未答,隻是饒有興趣地道:
“一筆勾銷?”
“殿下。”他提醒,“尹大人的屍首,可還沒涼呢。這可是我燕朝的肱骨之臣。”
女子臉色不變:“尹恪一心為國,就是性子執拗了些。無妨。”
“九泉之下。”她道,“他會理解本宮和王爺您的良苦用心的。”
雲殷盯著她看了半晌,嗤笑出聲。
“殿下。”他道,“本王很好奇,是什麽讓您說出了這樣的話。或者說,您憑什麽覺得,您今天可以坐在這裏,和我進行所謂的談判?”
他頓了頓,漫不經心,“就憑尹恪替你養的私兵?”
他話中的嘲諷實在太過明顯,李淳瑾臉色微變。片刻後,卻突然笑了笑:“就憑……本宮知道,本宮親愛的好弟弟,唯一骨血的下落?”
話音落下,雲殷終於斂了笑意。
-
誰都知道,這才是他們今夜會坐在這裏的唯一原因。
小半個時辰前,昌平長公主李淳瑾進宮麵聖。托人一同捎進來的,是一塊雕刻精細的玉佩,說是要與天子敘舊。
當時澄明殿的大太監已經作好了將她趕出去的準備。
卻沒成想,平南王卻放了她進來。
“本宮其實挺奇怪的。”昌平道,“大晚上的,平南王你又是為什麽會在這兒。難道我那好弟弟這麽晚了還在勤勉於政務,讓你不得不舍命陪君子不成?”
不是沒聽過宮中的流言。
但是她不信。
不信的不是雲殷會對李昭漪感興趣。這宮裏藏汙納垢的事多了去,更何況她弟弟有那樣一幅好樣貌。她是不信雲殷會被色相迷昏頭腦。
儘管李昭漪不在,雲殷還留宿澄明殿。
這個事實本身聽著就不可思議。
這話可問可不問,昌平承認,她的確是有些好奇。
好奇雲殷對李昭漪的態度。
她問,雲殷卻不答,他隻是道:“殿下,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
昌平默然不語。
片刻後,她道:“玉佩是從一個名叫阿若的平民女子身上找到的。”
“西南旱災,朝廷分發救濟糧。尹恪去了她所在的寧武縣。”她緩緩地道,“這名女子當街攔了他的轎子,聲稱自己有冤。隨後,她便告知了尹恪,六年前的事。”
“這事你應該比本宮清楚。”她看著雲殷,“六年前,老二來西南看你,這中間發生了什麽?”
雲殷不答。
昌平試探著道:“他是不是……中了誰的計?”
這不是她胡亂猜想。
西南一帶生活著不少聚居的部族,奇聞異事不少。
其中,就包括一些秘藥。
那個時候李昭鈺風頭正盛,也剛好到了成婚的年紀。動心思並不讓人意外。
“這殿下就不用管了。”雲殷道。
“好吧。”昌平聳了聳肩。
她本也隻是隨口一說,現在看雲殷的反應,當年應當確實發生了一些故事。
她心下安定了不少,道:“你要問什麽,可以問。隻是那女子在哪裏,本宮是不會告訴你的。”
雲殷笑了笑:“行。”
“本王的確有問題想問殿下。”
他垂了眼,漫不經心地玩著茶杯。
“殿下說,那名女子是西南旱災之時才找到的尹大人。那麽,本王想知道,在這之前,長公主殿下和巡撫走得那麽近,是想做什麽?”
話音落下,昌平臉色微變。
*
“在想什麽?”
耳邊響起低啞的聲音。
李昭漪回過神,有些慌亂地抬起了頭。
陸重看著他:“小殿下,你還在想雲殷。”
陳述句。
李昭漪抿緊了唇:“我沒……”
“我不是想他。我就是,我就是在想。”他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說辭,“這樣的話,那雲殷不是很被動。”
他終究沒有否認他對雲殷的在意,他知道,他瞞不過陸重。
昌平確實抓住了雲殷的軟肋。
李昭漪毫不懷疑,這件事若是真的,那會給雲殷帶來多大的掣肘。
那可是李昭鈺的孩子。
陸重卻淡淡地道:“殿下放心,王爺不會有事。”
李昭漪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