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雲殷動手的剎那,其實李昭漪已經有所察覺。
他對雲殷的眼神已經太過熟悉。
最早些的時候,要區分的是什麽時候是逗他,什麽時候是真正的試探。到了後來,需要區分的就是什麽時候是正經,什麽時候是真的想要。
剛剛雲殷眼睛裏含著笑,裏麵卻寫著十足的危險。
他早就警鈴大作。
但其實這種預知除了給他自己心理準備之外毫無作用。
他今天深夜來到刑部,沒有帶任何一個多餘的護衛。守在門外看著獄卒的是木柯,澄明殿外替他看家的是德全和春糯。
他孤零零地到訪,就像是自投羅網。
現在的境況,是他自作自受。
他撐了一下雲殷的肩膀,默默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雲殷還捏著他的下巴,眼眸很深。
“二十二天零五個時辰,臣一直在等陛下來。”他輕聲道,“陛下,好狠的心啊。”
他的語氣很溫柔。
他越溫柔,李昭漪就知道,他麵臨的處境越糟糕。
他喉嚨發乾,自知理虧,小聲道:“……忙。”
其實不是忙。
是不敢。
見一個人很容易,但李昭漪知道,見到雲殷,他就會心軟。一心軟,就會亂了方寸。而他和雲殷想要做的事,容不得一星半點的差錯。
雲殷還要再說,李昭漪湊上去,討好地親了親他的喉結。
他說:“不生氣。”
雲殷:“……”
李昭漪又親了一下,眼睛眨巴,十分真誠。
朝堂之上清冷淡漠的少年皇帝這會兒被自己攏在懷裏,揉圓搓扁都不反抗,像隻又甜又軟的小貓。雲殷心裏因著被冷淡多日而憋的火終於消了些。
他捏了捏李昭漪的臉蛋,又替他整理了一下他有些淩亂的額發。
然後,他才嘆了口氣。
“不生氣。”他道,“臣如今手無寸鐵,什麽都沒了,就剩條命,還攥在陛下手裏了。臣有資格生氣麽?”
陰陽怪氣。
李昭漪知道他氣其實已經消了,很配合。
他說:“有資格。”
他蹭了蹭雲殷,很乖又很無師自通:“隻有你有資格。”
雲殷冷哼了一聲,一邊匪夷所思地想這都是哪裏學來的哄人手法,一邊誠實地被哄得心平氣和,一點兒氣也沒能再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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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過會決裂麽?其實有想過。
了解得多了,李昭漪很清楚,他和雲殷的關係有多危險。
所以那一晚他會問雲殷,會不會擔心他因為恨而做出些什麽,例如純粹的報複,抑或是愛恨交織的糾纏。
可這個問題隻是一個問題。
事實就是,他和雲殷所有的恩怨都在江南那會兒已經儘數了結。和雲殷分開的半年,他並不隻是看了燕朝各地的風土人情,也是在消化他和雲殷的關係。
李昭漪是個很坦蕩的人。
愛就是愛,恨就是恨。他不和雲殷否認恨過,也承認現在的愛。
一切都坦蕩清楚的結果就是,當天,他和雲殷其實就把這件事說清楚了。
雲殷說:“擔心過,但不後悔。”
李昭漪就懂了。
雲殷曾經提防過他,但他很想得開,那個時候的想法大約是,如果有朝一日李昭漪真的有能力扳倒他,那雲殷也算達成了培養他的目的,無憾了。
這是無關風月,隻跟政治理想有關的想法。
李昭漪覺得這個想法很瀟灑。
更瀟灑的,是他回京之後,雲殷就開始跟他商量,將他的想法付諸實踐。
即,讓攝政王這個位置不再存在。
這是李昭漪親政的前提,也是朝局真正開始穩定走向正軌的必然。
而此時此刻,他們剛好碰上了一個最佳的契機,那就是雲殷花了半年時間,替李昭漪將最大的阻礙顧氏扳倒,朝野上下還處於倦怠疲憊的階段。
天時地利和人和,兩人都沒怎麽猶豫。
朝臣都驚訝於李昭漪獨當一麵的驚人進步,李昭漪固然聰慧,但這件事能如此順利,背後的基礎,是雲殷的基礎,和兩個人共同商議的結果。
為了能讓李昭漪徹底地清理燕朝一直以來存在的朝堂積弊,雲殷甚至把影衛都留給了他。
整個計劃開始之前,他對李昭漪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陛下,要心狠。”
要對他心狠,對朝局心狠。
不破不立,先破,他們才能有一個新的開始。
李昭漪聽進去了他的話,做得很好。
雲殷甚至覺得他做得太好了,要不然,為什麽大半個月把他晾在這裏,連看一眼都不樂意。
但李昭漪也有話說:“你有事瞞著我。”
雲殷一頓。
對著對方清淩淩的眸子,他難得有些遲疑。
李昭漪說:“我都知道了。”
*
正如顏珩舟所說,這事也不能怪雲殷。
李昭漪說:“太子哥哥當年到底是怎麽死的,你知道,對嗎。”
他的話音落下,一室的寂靜。
雲殷的表情說明了一切,李昭漪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輕聲說:“他本來可以贏的,是這樣嗎。”
不是沒有過疑問。
無論是李昭漪還是陸重,他們都堅信著一件事,那就是新帝即位,李昭漪就有可能出宮。因為他們基本沒想過,新帝會是李昭鈺以外的人。
哪怕那個時候,李昭鈺極為不受寵。
他不受寵,是因為睿德帝昏庸。
但燕朝其實非常注重正統,李昭鈺的生母出身高貴,又是元後,加上他本人德才兼備,其實很難將他廢掉。
別的不說,睿德帝臨終之時,李昭鈺還是太子。
是因為他死了,所以皇位才空了出來。
所以,被萬民擁戴、無數朝臣支持,還有雲氏兵權傍身的太子,為什麽會在自己的父親病重身死當夜,走在了他的前麵?
潛龍殿的那場火,究竟是怎麽回事?
所有的這些李昭漪不是沒想過,但事已成定局,他不願揭還在世的人的傷疤。
他以為這件事會變成永遠的秘密,直到他因為雲殷的異樣去問了顏珩舟。顏珩舟給他的答案,卻意外地解決了他的疑惑,也讓他陷入了久久難以平複的震驚。
這件事跟他,跟雲殷其實都沒關係。
關係最深的人,是已經離開人世的李昭鈺。
顏珩舟告訴他,李昭鈺之所以會入宮落入李昭承為他設置的陷阱,是因為讓他進宮的,是他最為信賴倚重的人。也就是說,當年,李昭鈺的身邊出了一個叛徒。
而這個叛徒,最近落在了雲殷的手裏。
聽到這個消息,李昭漪其實就理解了雲殷為什麽會心不在焉。換了他,害死昔日好友的凶手出現,他確實也會因此而分神。
但雲殷卻道:“他隻跟你說了這些?”
李昭漪眨了眨眼睛。
雲殷垂了眸。
“陛下猜過殿下真正的死因。”他輕聲道,“那陛下有沒有想過另一件事。殿下身死之時已經及冠,為什麽不惜引起斷袖的流言,身側也沒有過哪怕一個侍妾?”
這件事可以說是他們誤會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