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三災(1 / 2)







"難怪當年肖仲武夫婦頭七未過就爭兵權,難怪虢城長穀一戰淹死六萬人亦麵不改色,論無情,大魏誰能比得過肖懷瑾呢"

地牢裡,一瞬間寂靜無聲。

沈瀚有心想說什麼,終於什麼都沒說。年輕男人背對著囚徒,貼在身側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不過須臾,又緩緩鬆開。他回過頭,看向雷候,漠然笑道:"看來你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那你就更要想清楚了,"他往外走,聲音冷淡,"我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

行至門口,恰好撞見站在拐角處的禾晏與林雙鶴二人,他目光一頓,沒有理會,徑自離開了。

身後無人敢追上去。

沈瀚讓人將雷候重新關進去,不知是方才與肖玨的一番話說得讓雷候自己心生絕望還是怎麼的,雷候大聲慘笑。笑聲回蕩在地牢中,陰森又淒厲。

飛奴從裡麵走出來,看見禾晏與林雙鶴也是一怔,道:"林公子,你們怎麼來了"

"我想說,"禾晏看了一眼裡麵:"我與雷候曾交過手,都督審問雷候的時候,也許能幫得上忙,所以就來看看。"

"不必,已經解決了。"飛奴回答的很快,"兩位可以回去了。"

林雙鶴聳了聳肩,看到飛奴手裡抱著的肖玨的大氅,主動伸手接過來道:"這是懷瑾的衣服,我給他送過去吧,想來他這會兒也不想見到人。"

飛奴:"不用麻煩林公子。"

"不麻煩不麻煩,"林雙鶴道:"我等下也正要去找他。"

飛奴便罷手,對著林雙鶴點頭:"那就多謝林公子了。"

林雙鶴笑了笑,對禾晏道:"走吧。"

兩人一道往外麵走去。

出來的時候天上已經在下小雪,此刻雪又大了些。禾晏身子有傷,走的很慢,外頭還罩著程鯉素的披風。林雙鶴雖然嘴巴上叫"妹妹"叫的親熱,與女子相處間倒也有分寸,仿佛刻意避嫌,連攙扶也不攙扶禾晏一把。

不過兩人並不趕時間,走的就很慢。

雪粒簌簌的落下來,打到人的身上,禾晏心裡想著方才在地牢裡聽到雷候的話,正在沉思,冷不防林雙鶴開口,他問:"聽說過虢城長穀一戰嗎"

禾晏一怔,隨即答道:"聽過。"

虢城長穀一戰,是當年肖仲武死後,肖玨當年帶領南府兵去平定南蠻之亂中,最重要的一戰。那時候大魏舉國上下都等著看肖玨的笑話,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帶著這麼多兵,連他父親都贏不了的異族雄兵,怎麼看,他都是必敗之局。

誰知道第一戰就大獲全勝,以至於到後來南蠻節節敗退,肖玨真正平定南蠻的動亂,不過半載時光。

"你可知,長穀一戰他是如何獲勝的"

"水攻。"

"你竟知道"

禾晏不說話,竹棍頓在雪地上,戳出一個小坑。

"那你也就知道,長穀一戰中,封雲將軍肖懷瑾水淹虢城,六萬人喪命。"林雙鶴將肖玨的黑色大氅抱得更緊了些,"當時屍體漂浮,城東皆臭,虢城如人間地獄,慘不忍聞。"他笑問,"怎麼樣,是不是覺得他很殘忍,毫無人性"

禾晏平靜道:"戰爭本就是殘酷的。對敵人心懷仁慈,就是對本國百姓殘忍。更何況,未處在那個位置,誰都不知道真相是什麼樣。若非他的殘忍毫無人性,或許如今被淹死的人,就是我們。"

林雙鶴腳步一頓,轉向禾晏,問:"你竟會這般想"

"我不過是覺得,肖都督不是這樣的人罷了。"

林雙鶴仿佛第一次見到禾晏般的盯著她。

禾晏問:"我說的可有什麼不對"

半晌,他搖頭一笑,道:"我隻是詫然,你與懷瑾不到一載時光,便如此相信他。為何當初我聽聞此事,卻不如你堅定"

禾晏心道,那是因為林雙鶴並未真正的到過沙場。見過沙場上廝殺的人,才知道將領每做一個決定的艱難。肖玨聰明、冷靜,若非有必須這樣做的理由,大可不必如此,反給自己留下一個嗜殺的惡名。

要知道,當時長穀一戰後,肖玨雖大敗南蠻,引得無數少年推崇敬畏,卻也被許多文人指著鼻子罵無情無義,殺孽太多。畢竟長穀一戰中被淹死的人裡,亦有南蠻平民。

"林大夫似乎知道他這麼做的原因。"禾晏問:"是為什麼"

"我並非一開始知道的。"林雙鶴歎了口氣,"你說,拿三千兵士,對抗六萬人,除了水攻,還有什麼法子呢"

"三千兵士"禾晏猛地抬頭:"不是十萬南府兵嗎"

"十萬"林雙鶴笑道:"倘若有十萬南府兵在手,他也不必取這個法子了。"

當年肖仲武死後,肖夫人追隨而去,一時間,肖府哭聲震天,悲聲載道。那時候舉朝上下皆道鳴水一戰中肖仲武身敗,是因為他剛愎自用,指揮失誤,使得數萬大魏軍士,葬身沙場。

陛下仁慈,念及肖家多年功勞,不追究肖仲武失責之過,但同時,兵權也收回手中。肖玨那時候才十六歲,肖璟也隻剛剛十八,白容微才嫁過來未滿半年就出此大禍,一時間,人心惶惶,都不知道未來的路如何走。

林雙鶴還記得肖家出事後,他第一次見到的肖玨。

少年慣來總是一副冷淡懶倦的樣子,好像什麼事都不曾映在心上。但也教人明白,世上沒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他。

隻是任誰家中遭此大難,必然要一蹶不振,再不濟,也要同過去大不相同。但林雙鶴見到的肖玨,並非如此,除了神情比之前憔悴一點,他並無任何頹然沮喪。

"你有讓人昏睡整日的藥嗎"肖玨開口就問。

林雙鶴道:"我家藥鋪有,你想要,我馬上給你取。"

林家藥鋪遍布大魏,光是朔京的鬨市就開了好幾家,林雙鶴令小廝去最近的藥鋪,取了兩副來,遞給他道:"吃了可以昏睡十個時辰。"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你若夜裡失眠,我可以為你調製一副溫和些的。"

或許,肖玨是因為家中突逢變故,整夜難以入睡,想要求藥安神助眠。

肖玨將藥收回袖中,對他擺了一下手,道:"多謝。"轉身要走。

"懷瑾!"林雙鶴叫他。

肖玨腳步停住,看向他。

"這藥……是你用吧"

少年眉眼精致明麗,目光越過他,落在遠處,遠處儘頭,巍峨宮殿若隱若現,他淡道:"我要進宮。"

林雙鶴並非蠢笨之人,頃刻間便明白了肖玨的用意,他悚然道:"你要瞞著你大哥進宮"

"告訴他做什麼。"少年低頭笑了一下,"徒增煩惱罷了。"

"你瘋了!"林雙鶴急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因為肖將軍的事,朝中亂作一團。如今誰也不敢替肖將軍說話,徐相近來日日陪著陛下,你可知是為了什麼"

"我知道。"肖玨道:"那又怎麼樣兵權必須回到肖家。"

"你這樣很可能會沒命的!"

肖玨轉過頭,定定的看著他,"那就沒命。"

"你!"

"對了,有件事還想請你幫忙。"他開口道。

少年的臉色極少顯出這般鄭重其事的神情,林雙鶴的心中,一瞬間湧出不祥的預感,他囁嚅著唇,問:"何事"

"若我活著回來,就當此事沒有發生。若我死了,"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不必替我收屍,林太醫在太後娘娘跟前能說得上話,請幫幫我大哥,此事與他無關。"

"什麼叫……你死了"林雙鶴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

"很簡單,今夜一過,不是我死在今時,就是他死在明日。"他神情平靜,仿佛說的是彆人的事,"但我並不確定結果,所以,"他彎了彎唇,"你可以祈禱一下。"

"肖懷瑾!"

少年對著他,深深拜下去,直身的時候,隻說了兩個字。

"多謝。"

林雙鶴的眼眶紅了。

肖玨衝他擺了擺手:"回去吧。"

林雙鶴沒有動。

他笑了一聲,自己轉身離開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當時肖玨的背影,似乎還停在眼前。熙熙攘攘的鬨市街道上,少年背影挺拔,卻格外孤獨。

誰也不知他將要走上一條什麼樣的路,但林雙鶴很清楚一件事。

肖玨不會回頭了。

他想的入神,冷不防被禾晏的話打斷,禾晏問:"所以後來,都督就這樣自己進了宮"

林雙鶴回過神,繼續慢慢的往前走,邊走邊道:"我並未跟著一道進宮,後來的事,也是聽祖父說起的。"

那天夜裡,下起了雨。

秋雨涼而冷,似乎要浸透人的心裡去。再過不了幾日,就是中秋了。倘若肖仲武不出事,肖府眼下應該都在忙著為中秋宴做月團布置酒宴。然而如今一片慘淡,處處戴孝。

桌上三人默然無語。

飯菜無人想動,白容微溫聲開口:"多少也吃一點吧,這樣下去,身子都吃不消了。"

都是簡單的清粥小菜,沉默片刻,肖璟還是端起了碗,他才喝了一口,複又放下,道:"懷瑾,明日一早,我

早,我與你一同進宮。"

肖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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