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這樣的人打擂台,你剛好說明你吳鳶還是有點斤兩嗎何況你才是龍泉縣令,曹霽隻是窯務督造官,如今重新開禁的龍窯,不過是做一些本命瓷相關收尾的事情而已,沒你想的俺麼嚴重。
眉心一粒朱砂的少年國師望著那口天井,曹氏當然想要讓曹霽踩著你往上走,現在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成為曹霽的官場攔路虎。攔不住,袁氏還願不願意嫁女兒,就難說了。攔得住被曹氏寄予厚望的曹霽,袁氏說不定會求著你迎娶那名女子。
崔瀺瞥了眼吳鳶,陛下用人,親疏有彆是難免的,對待功勳之後,一向優待,可歸根結底,最後還是要看你們各自的真本事。
吳鳶笑道:聽過了先生的開解,學生心情好多了。
崔瀺冷笑道:你小子心情是好多了,先生我自己怎麼辦
吳鳶裝聾作啞,堅決不開口。
崔瀺突然莫名其妙來了一句,阮師獨女阮秀與外人衝突一事,你有沒有想法
吳鳶略作思量,很快就說道:阮秀雖然出手重了一些,可畢竟是那個自詡風流的白癡糾纏在先,她有過數次提醒,不合情,但合理,挑不出大毛病。何況之前她爹阮邛大打出手,殺得驪珠洞天上空,之後再無修士膽敢逾越規矩,有其父必有其女……
崔瀺有些不耐煩,大概是嫌棄這個學生太笨了,竹筒倒豆子說了一大串,我的吳大人,勞煩你去仔細查一查,為何那個白癡會有閒情逸致四處閒逛,又剛好經過阮秀所在騎龍巷的小鋪子,又又剛好一點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又又又在家族購買山頭、與大驪交好的時刻,如此不知輕重,如果說一兩個巧合是巧合,那麼如此之多的巧合,你就不奇怪世上又蠢又色的男人是很多,可是一個有資格代替家族在這裡露麵的年輕人,而且本身修行資質還挺不錯,會這麼黴運連連
少年說得詼諧有趣,可是吳鳶聽得神情凝重,心情絕不輕鬆。
說到最後,少年又開始自怨自艾,雙手狠狠揉著自己臉頰,真說起來,我比那個色胚更慘,但我是真的不走運啊!吳鳶,你不如把臉伸過來,讓先生打幾耳光出出氣,咋樣
吳鳶又不傻,明擺著是打了白打的,先生,我看還是算了吧。
少年氣憤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啊,你小子性情隨我,多半也是個欺師滅祖的種。等到龍泉縣的事務大致落定,你爭取抽空去一趟京城,跟我……跟那個我,繼續商量在披雲山建造書院一事。
吳鳶點了點頭,看不出臉色變化。
少年揮手趕人,忙你的。
吳鳶起身告辭。
這棟袁氏老宅,除了那個麵容精致的沉默少年,在吳鳶一趟秘密出行後,為恩師崔瀺帶回來一個名叫夏餘祿的刑徒少年,十四歲,身材修長,不輸青壯,麵如冠玉,玉樹臨風,是一等一的好皮囊。不知為何,崔瀺讓他改名為於祿,少年哪怕十分不情願,隻能默然接受。
改名為於祿的高大少年,大概是從水深火熱的苦難之中脫身,也可能是天生性情開朗,有事沒事就打掃這棟袁氏祖宅,從一樓到二樓,最後甚至爬上屋頂去翻修舊瓦,如果不是崔瀺嫌棄少年呱噪,喊到眼前大罵了一通,估計少年連老宅牆壁也能粉刷一遍。
家裡的碗碟花瓶,全部被於祿擦得纖塵不染,吳鳶每次登門拜訪恩師,都能夠看到於祿在那裡瞎忙乎,看到自己後,除了微笑之外,就是站在遠處,抱著掃帚,開始耐心等待自己的離去,禮貌送客之後,少年就會開始做那清掃腳印、擦拭椅子之類的仆役活計,少年的樂在其中,讓吳鳶百思不得其解,這少年該不會是家國破滅、舉族淪為賤民刑徒,所以刺激過大,導致腦子有點拎不清了吧
在於祿適應了老宅清淨且忙碌的生活後,袖子裡多出一封密信的崔瀺,又悄然帶著一個陌生人回到宅子,是一個身材苗條卻麵容黝黑的少女,姿色隻能算是中下,一天到晚都神情僵硬,唯獨那雙眼眸還算秀氣。
她哪怕是麵對大驪國師,一樣麵無表情,既無畏懼也無討好,這讓於祿心生佩服,聽說她也是刑徒移民之後,便想著跟她殷勤熱絡一些,隻可惜少女對他不理不睬,做起家務事更是笨手笨腳,紕漏百出,打碎碗碟不是一次兩次了,最後於祿實在是無法忍受了,就讓她坐著休息,大小事務全部由他一人包辦,買菜淘米,下廚做飯,到清洗外衣,她倒是毫不客氣,每天就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比主人崔瀺還更像是主人。於祿的好心好意,少女似乎並不領情,正眼看也不看少年,反而偶爾眼角餘光瞥見,那張平庸臉龐的眼眸之中,會透出淡淡的譏諷意味。
崔瀺重重拍了拍手掌,三個都過來。
玉樹臨風的高大少年於祿,身材極好的少女,容貌精致無瑕的少年,站在崔瀺麵前。
崔瀺歪著腦袋,望向三人,最後視線停留在高大少年身上,於祿,你一開始就是我爭取來的棋子,至於你,是那位娘娘誌在必得的囊中之物,不過如今她失勢了,混得有點淒涼,給攆到長春宮修心養性去了。身在大驪京城的那個我呢,掌握了綠竹亭後,便順勢近水樓台了一回,將你送到了我這裡,算是把你帶出了火坑,你該謝我才對。按照那位娘娘一貫物儘其用的行事風格,你落在她手裡,將來下場未必能比那個楊花好。
崔瀺轉移視線,望向那個少女,你以後打算姓甚名甚還是學於祿,乾脆全部改了
少女嗓音柔媚道:國師大人,我隻要還姓謝就行。
崔瀺想了想,哈哈笑道:哦那不如就叫姓謝名謝好了,這個名字多占便宜啊,謝謝,你還不謝謝我
少女依舊麵無表情,但是眼眸之中燃起了怒火,不論少女如何儘力遮掩,都無法隱藏起來。
崔瀺傷感道:我以後也不叫崔瀺了,你們喜歡的話,就叫我崔東山吧,或者喊我公子也行。
崔瀺滿臉心灰意冷,於祿,謝謝,你們收拾一下行禮,明天我們就動身,順著南下驛路去往邊境野夫關。
兩人都未質疑什麼。
崔瀺看到那個滿臉期待的精致少年,你啊,就留在這裡吧,要麼去陳氏學塾讀書也行,隨你自己。
少年滿腹委屈,剛要壯起膽子祈求同行,崔瀺已經瞪眼怒目,滾蛋!
少年嚇了一跳,快步離開。
崔瀺站起身,走到二樓一間小書房,開始提筆寫信。
洋洋灑灑近萬字。
過猶不及,大驪朝廷太過推崇文人,使得許多沽名釣譽之輩,以詩歌作為仕途捷徑,進入官場的敲門磚。必須改一改如今大驪京城的風氣,絕對不能夠讓滿朝公卿到販夫走卒,一味崇尚豔辭麗賦的浮淺學風,必須重經義、重時務、重實際,必須牢牢拿捏住事功二字,哪怕大驪宋氏改朝換代,不管誰來坐龍椅,都不能丟了這份你我成就大道的根本。
隻是撼大摧堅,徐徐圖之,才是正理。
國子監務必掌握在手中,適當時候可以收回欽天監的安排,換取對國子監的完全掌控。
……
寫到最後,崔瀺突然將手筆狠狠摔在地上,如今寫這些有什麼用啊,我又不是我了。你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家夥,還有臉皮讓我‘暫不聯係,自己保重’,你倒是把家底分一半給我啊,不愧是老崔瀺,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啊!你在京城享福,老子卻要去給人當學生弟子,老天爺你怎麼不直接打個雷劈死我啊……
眉心一點朱砂痣的少年大哭起來,傷心欲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