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蘭奇的花都終局(2 / 2)







依諾安望著棕發綠瞳的身影說道。

「我猜你有可能會來找我。」

蘭奇嘆息著搖頭。

如果是毀滅主教伊萬諾思的話,應該會跑掉才對。

畢竟再繼續留在花都帕裡厄對她沒有好處。

但是如果是現在的伊萬諾思,也有可能做出些她以前不會考慮的選擇。

「因為當你沒有直接放棄克莉絲蒂娜跑掉,而是救了她並殺掉了別西卜,就證明你已經改變了。」

蘭奇望著依諾安,眼中閃過一絲百感交集的情緒。

隻能說偶然之中可能有著必然。

如果別西卜不是那種性格,就不會把毀滅主教打醒。

而對於毀滅主教來說,在習慣了依諾安的生活之後她可能寧可一直不要想起來自己是誰。

這對她來說仿佛是一個墜落的溫柔鄉。

但遇到了別西卜這麵銘刻著罪惡的鏡子,她不得不回歸的記憶,以及被打醒,就是她的懲罰。

「這個世界充斥著一報還一報。」

依諾安也自語道。

以前聽到洛倫在戰鬥時滿懷著憤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隻感覺嗤笑,如今終於懂了。

「伊萬諾思,從現在開始我會把你當做毀滅主教。」

她最好的選擇其實逃離泊森王國,也可能想辦法留在巴蒂斯特家,不過既然她是來找蘭奇,想必答案隻有一個了。

看著依諾安的表情,以及感覺到依諾安身上升騰的魔力,蘭奇也懂了她的意思。

今天還有最後一戰要打。

現在他們都不是滿狀態,輸贏說不準。

伊萬諾思不僅把保命底牌【彼岸餘燼】用來救了克莉絲蒂娜,還殺掉了別西卜,無論是法力還是生命都耗了大半。

「儘管你救了巴蒂斯特家,救了花都許多無辜的平民……但這不代表曾經你身上的殺孽可以彌補,而正像我教導學生的那樣,其實,是不能依靠壞人幫助的……」

蘭奇的眉梢低垂,隻有這一刻,他的眼神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悲愴。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真的不希望救了克莉絲蒂娜的是毀滅主教,以及靠著她的力量才能保全花都。

也不希望在此刻自己要當做敵人去殺死的是依諾安。

但有時候就是這樣,很多事情已經不能用單純的對錯來辨明了。

「我的人生中,人倫觀如同狗屁,可是,和你說話,是我做的唯一一件有人倫的事情。」

依諾安的發絲擋住右眼,微微仰頭,

「洛奇,我既憎恨你又感謝你,謝謝你讓我做了一場美夢。」

她答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宿命般的坦然。

今天不是她殺死洛奇,就是洛奇殺死她。

「這就是我們最後的對話嗎。」

蘭奇開口,聲音因過度疲憊而顯得努力在提起勁。

她既沒有選擇投降,也沒有選擇尋求幫助,而是決定在最後一刻將惡徒貫徹到底。

那麼與她戰鬥,也是蘭奇能夠給予她的唯一救贖了。

「不過多說無益,開始吧。」

依諾安說道。

「……」

塔莉婭也做好了準備。

可能這才是他們在花都帕裡厄要麵臨的最惡劣的最終戰鬥,現在她和蘭奇的打法已經逐漸有點成熟了,先用憑依狀態低功耗乾擾對手並吸引對手注意,關鍵時刻她在現身完成致命一擊。

此刻很像當初他們在聖白銀藤競技場的第一次交手。

塔莉婭感覺自己贏過一次的對手,就還能贏第二次。

廢墟上,不詳的寒風捲起。

森冷的雨珠落在地上,化為漣漪開始擴散,最後的生死戰也隨之打響!

隨著風的起舞,依諾安的身影化為一道模糊的陰影,如鬼魅般掠向蘭奇,無數赤紅的神代光華開始在依諾安周身聚集。

她的打法絲毫未變,在瞬間就想決定勝負,將對手徹底摧毀。

「……」

蘭奇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攻擊,神色未變,像先前靠塔莉婭的精神魔法將伊萬諾思壓製。

對於塔莉婭來說,精神是主係,而對於主火副精神的伊萬諾思來說,精神隻是副係。

當塔莉婭的精神力場與伊萬諾思碰撞的瞬間,兩者再度互相形成了控製抵消。

沒有一方能夠占據上風。

和先前他們的戰鬥一模一樣。

電光火石間,兩人的四目相對,但已不再有任何驚愕。

伊萬諾思和塔莉婭的精神力量在空中交織、碰撞、抵消。

這一剎那,在他們眼裡時間都像變慢,形成了一場無形的較量。

蘭奇的手臂如離弦之箭般騰空而起,手中的指尖指向依諾安的心臟,眼神銳利如刀鋒,將要斬斷世間一切罪惡與黑暗。

先前在聖白銀藤競技場打過的他們都懂,接下來就是近距離的拚大招了。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剎那。

依諾安卻突然熄滅了所有的火焰,身上凝聚起的魔力也隨之消散。

她靜靜地佇立在原地,唇角牽起一抹寧靜的弧度,眼神平和而坦然,仿佛在迎接一個塵埃落定的結局。

灰色裂痕徑直貫穿了她的心臟。

直到灰色裂隙爆裂,依諾安也吐出一大口鮮血,緩緩合上眼簾,身體無力倒下,如一片血紅的落葉,輕盈地飄落在斷壁殘垣之間。

「……?」

蘭奇瞪著眼睛,不明白依諾安為什麼這麼容易就被他打敗了。

「伊萬諾思?你到底為什麼?」

蘭奇一瞬間也不懂了,向她問道。

塔莉婭更是直接現身,攔住了蘭奇繼續毫無戒備地靠近伊萬諾思。

不過塔莉婭也知道,伊萬諾思大概沒什麼詐。

看到蘭奇要殺她的那一刻。

她放棄了抵抗。

伊萬諾思嘴角帶著一絲微笑,躺倒在地上,望著看不見日出的天空雲層。

「……」

她嘴角溢著血,眼神逐漸黯淡。

她既沒有哭也沒有笑,更沒有回答蘭奇的問題。

就這麼平靜地死去了。

如同她這一生的落幕般。

隻留下了那一塊【原初石板-火】。

「為什麼是這樣……」

蘭奇仿佛逐漸想通了什麼,又可能是過於疲勞,突然出現的光亮有些刺眼,他苦悶地捂住了額頭。

大地再度開始搖晃,似乎是因為他們兩個剛才短暫的八階戰鬥而坍塌。

塔莉婭連忙拿走了石板,並抓住蘭奇離開這片廢墟,帶著他來到了遠處較為平穩的小教堂屋頂上。

剛才他們的這場戰鬥,相比起整夜接連的大戰,就相當於此刻的小雨相對於徹夜的暴雨。

對於花都的魔族來說,充其量隻是清晨時分動靜稍微有點大的鬨鐘。

野心家珀爾曼和詛咒散布者別西卜都已身死。

傳說魔導器【帕爾羅尼的怨恨錄】也被銷毀。

花都市區的魔族們都恢復了正常。

城市開始復甦。

避難的人們和魔族漸漸從避難所中走出,重新踏上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

雨聲、水聲、燈光、劫後餘生的歡笑聲,各種聲音匯成一曲不夜城的雨夜狂想,在花都帕裡厄的上空久久回蕩。

「蘭奇,你怎麼了?」

塔莉婭看著蘭奇,發現他確實有些超負荷,比她想像中還要累,此刻都快睏倦得睜不開眼睛了。

「你知道該怎麼定義絕望嗎?」

蘭奇在屋頂上坐下,這一刻連聲音都疲倦了許多,望著天際時不時飄過,卻已亮起的雲層。

即使花都還在下著小雨,但想必隨著日出,也將展露出晴天了。

「我不知道。」

塔莉婭搖了搖頭。

這種東西往往是蘭奇懂得比較多,但蘭奇很少主動和她談。

似乎如果伊萬諾思是和他們廝殺到底,蘭奇的心態還會很好。

但反而是這樣平靜地死去,讓蘭奇的心裡很難受。

「曾經有這樣一個實驗……先讓一些小白鼠渡過一段幸福的生活,在它的腦中植入電極,記錄下它在幸福時光下興奮的細胞,接下來把它的朋友拿走,把它關進一個狹窄幽閉潮濕寒冷的空間中,不停地電擊它,隔一會兒就會把它的頭浸泡在冰水混合物中,逃也逃不掉,掙紮也掙紮不了,過一段時間以後,它就絕望了。」

蘭奇自顧自地講了起來,目光注視著遠方。

「那怎麼衡量它真的絕望了呢?萬一它是打不死的小強,你越折磨它它反抗精神越強?」

塔莉婭在一旁認真地聽著,提出了她的疑問。

她感覺蘭奇比她想像中還要疲憊,聲音比平時又輕了半分。

「有兩個指標。」

蘭奇繼續說著,

「第一個叫甜水實驗,把它折磨完之後放回籠子裡,籠子裡放兩種水,一種甜水一種白水。」

「心理健康的老鼠,喝甜水和白水的比例是八比二,如果它心理不出問題,除了喜歡喝甜的,偶爾也會喝白水。」

「如果把它放回去,喝兩種水的比例是五比五,我們就認為它出問題了。」

「為什麼?」

塔莉婭問道。

「沒有偏好了,吃什麼喝什麼都一個味了。」

蘭奇看向她,解釋道。

「……」

塔莉婭似乎能理解,如果有一天她死心了,恐怕也會變成這樣。

如果一開始沒有遇見蘭奇,去到伊刻裡忒時發現休柏莉安已經遇害了,再到克瑞瑅帝國也找不到自己的妹妹,那她可能真的會茶不思飯不取,唯有復仇到底。

「當然這一個指標不夠。」

蘭奇深吸了一口氣,再將其呼出,

「第二個叫懸尾實驗,把老鼠的尾巴拎起來,讓它頭朝下,心理健康的老鼠頭會往上卷,會掙紮,如果它所有東西都放棄了,不反抗了,沒有求生欲望了。」

「那確實滿足這兩個指標之後,確實是夠絕望了。」

塔莉婭認同。

此刻他們的聊天都格外平和。

很少能夠像這樣靜下心來聊一聊。

「你覺得這樣絕望之後,還有救嗎?」

蘭奇問她。

「難道還有辦法救回來嗎?」

塔莉婭好奇地問。

「其實是有的。」

蘭奇點了點頭,但是沒有說出答案。

塔莉婭思考了片刻。

「把它從這種悲慘的環境中解救出來,放到一個寬敞溫暖的環境當中,給它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各種各樣好玩的東西,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玩什麼玩什麼,也絕對的安全,身邊還有朋友們陪伴?」

她話音不太確定地猜測道。

蘭奇隻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即使不用告訴她答案,她都一瞬間明白了。

「救不了。」

蘭奇說道。

塔莉婭回答時的遲疑已經代表了她自己都清楚上述的種種都根本無法奏效。

「那怎麼才能救?」

塔莉婭皺著眉頭。

「還記得最開始在它渡過幸福時光時有給它植入電極嗎?隻要去反覆刺激那些被標記下來的神經細胞,也就是喚醒它的美好回憶,隻需幾個晝夜,它便能被完全治癒。」

即使他不用再繼續說下去,他相信塔莉婭也懂了。

能夠拯救心靈的,不是當下的感官愉悅,而是曾經擁有的美好時光。

所以一個幸福的童年很重要。

「在我看到依諾安的第一瞬間我就明白了,她從小到大內心就沒擁有過美好的瞬間,不懂幸福為何物,她沒有能夠治癒一生的童年。」

蘭奇是這麼認為。

當初就是對西格蕾時,他不管西格蕾過去有著怎樣的童年經歷,也堅信隻要多給她帶來點美好的回憶,哪怕有一天西格蕾麵對風雨坎坷或迷失了自己,隻要回想起過去,心中的這段記憶或許也可以萌生出希望,讓她堅定地活下去。

對於依諾安,蘭奇同樣是如此。

在她沒有記憶甦醒的那一刻,她便像一個純白的嬰兒。

蘭奇自然是會把理念貫徹到底。

但他沒想到,在永遠漆黑之中的這份短暫光亮對於依諾安來說是什麼。

回想起最開始的依諾安,會追求欲望,肆意發泄,她也懂得掙紮,不管多麼狼狽都在拚命活下去。

可是經過蘭奇的拯救,她最後想得到一切都不難實現,她卻選擇了死亡。

「原來我給予依諾安的不是救贖,而是真正的絕望……她用她的死告訴了我,有時候確實有我救不了的人。」

蘭奇自語,目光澄澈,如一汪深邃的潭水,倒映著無垠的蒼穹。

「塔塔,是你贏了。」

他承認道。

他們先前的賭約,塔莉婭說對了,他是錯的。

依諾安以一種他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死去了。

他太過自信,有時候自以為賭贏了一個完美的結局,實際隻是功敗垂成。

「……」

但蘭奇預想中,塔莉婭的得意嘲笑卻遲遲沒有到來。

塔莉婭抱住了他的腦袋,讓他枕在自己胸口,什麼都不要多想。

「沒有這種事。」

她輕聲說道,像一個母親,對休柏莉安那般溫柔。

「是你教會了我堅定。」

她在蘭奇耳邊說著,

「任何的奇蹟都有著發生條件,如果你不去貫徹始終,哪怕是命運女神也無法眷顧你,所以請你繼續堅定下去,當你猶豫時,我便會引導你。」

「……」

蘭奇睜大了眼睛,卻遲遲沒有動彈,直至表情逐漸釋懷。

屋頂上,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互相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心聲。

蘭奇也終於被困意湧上心頭了一般,慢慢閉上眼睛。

黎明從雲端照亮他們的身影。

教堂的玫瑰花窗透出幽藍的光,雨水順著建築物的輪廓潺潺而下,仿佛吟唱古老的詠嘆調。

直到雨停霧散,東方既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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