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皎皎，滿城溢香。明樓高朋對飲，長街華燈璀璨。

日前熱火朝天的城街空減大半，不再擁擠。小乙馱著阿峙走在前頭，青蓮左右照看；流雲挎著刀跟在一旁，刻意保持一定距離。自從滄浪不在，流雲似乎對青蓮沒有了以前的針鋒相對，他變得默然，對誰都客氣，對誰都不再親近。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很少關心他人想法的應疏月像是打通了識人的經脈，可以將他們的一切變化看在眼裏，在心裏做出理解判斷。

像流雲如今的行為，定是因為知道自己有一天也會像滄浪那樣突然遇險，而他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現在疏離他人，隻是為了若那天降臨，不想有人因為他的離開而悲痛。

她神色憂鬱，咬著唇角靜靜跟著他們走。柏芨挽著她，一路沒有說話，眼睛不停向高樓屋頂張望。

忽然覺得衣袖被拽了拽，她回頭看，是嵇慕拉住了她。

“月月，你有錢嗎？”他問道，舉起袖子又說，“這衣裳我穿三天了，有點……難受。”

應疏月看他身上穿的還是紀寒舟的蒼玉色長衫，這樣溫儒的色調與他妖媚而淩厲的長相並不搭配。而且這件衣裳的主人曾穿著它，攬她入懷，現在……它穿到了別人身上，說不出的膈應。

應疏月伸手向柏芨，“錢借我。”

柏芨隨便瞟了眼站在另一邊的男子，沒說一句話，掏出荷包遞給了應疏月。

應疏月把荷包又給了嵇慕，“嵇公子看看夠不夠？”

嵇慕掂了掂，說：“夠了。那你們先走，我一會兒去找你們。”

應疏月道：“我們就在河邊。你能找到吧？”

“能。”嵇慕肯定道。看著應疏月一行往前走著，他閃身進了一家精致高檔的成衣店。

這樣一個親友相聚的日子，大家都隻默默往前走，各懷心事，熱鬨的街市，討價還價的貨攤一時間像是可笑的擺設。

眼看就快走到出口了，應疏月突然被街邊一小攤上的花燈牽住目光。

那是一盞瑩白色的蓮花燈，在一排排紅黃藍綠間顯得格外醒眼，最為醒眼的還是上麵那首熟悉的詩，上書：斜影扶窗思，皎月映疏枝。泠月寒江畔，曲枝禦風嬋。

這什麽奇奇怪怪的詩……應疏月不禁縮了下脖子，皺眉鄙視一眼，移步上前，“攤主，這盞燈賣嗎？”她指著中間那盞白色的燈問。

攤老板是個明朗的年輕人，一身青藍短衫，笑臉盈盈：“燈不賣，但若姑娘能按詩句意思在旁邊題畫，這燈便可送予您。”

應疏月杏眸微轉，會心一笑，問攤主要過燈盞和筆，在那小小花燈旁認真畫起來。

半刻後，她將掌心蓮花燈遞到攤主麵前：“這樣可以嗎？”

花燈攤老板在貨攤下撥弄撥弄，左瞄右瞄，抬頭又看花燈上的畫，說：“可以是可以，就是這燈要到河岸下遊第七個埠頭去放。”

應疏月無聲暗笑，“行。”說罷就要走。柏芨卻把青蓮和小乙他們全招了過來，一人選了一盞喜歡的燈，又寫上自己的心願，將銀子付了。

攤老板掂著碎銀，默了一瞬，想起了什麽，朝離去的一群背影喊道：“哎！那個畫了畫的姑娘，隻能你一個人去！”

應疏月回頭，頷首，莞爾。

再回頭，卻見柏芨目色炯炯盯著她手裏的燈看，嫌棄說：“中秋夜哪有人放白色的燈？什麽品味？”她直搖頭。

應疏月笑笑，不說話。

“阿姐，我拿手裏這個紅色的跟你換吧。”

“不換。”

柏芨不屑：“不就是黑狐狸邀你放燈嘛！誰不知道似的……阿姐可是先答應了陪我的……”

“那我不去了。”應疏月說。

“你還是去找黑狐狸吧！答應我的就……先欠著好了。”

話間，已到了岸口，此時岸邊已站了不少人，拿著寄願燈的人往河階下走，放了燈的人往上走，彼此擦肩穿梭。

在那些來往行人不遠處的河堤上，抱劍的黑衣少年煢煢孑立於風中，河風迎麵吹來，揚起他高束的發，衣角獵獵翻飛，宛若桀驁孤獨的王俯瞰眾生。

許是阿峙的嗓音過於嘹亮，少年聞聲回頭，一眼就注意到了一身碧藍裙裝的人，蛇髻銀釵，碧水長裙，如蛟龍在海上自舞。那是他沒見過的樣子，也是他沒有想過的樣子。

那樣一個活潑跳脫的姑娘也有如此溫婉倩麗的一麵，不由眼前一亮，心動三分。可那倩麗之人一見到他，卻有意避開他的視線，與旁人說起了閒話。

她不是一直都喜歡在他麵前晃的嗎？今天對他視而不見是為什麽？南渢不解，他已經慢慢習慣了她的主動，她的打擾，今夜這般，倒叫他心慌，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