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所謂的君子之風,所謂的淡泊出塵,此刻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浩然哆哆嗦嗦的看著元覺和尚,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了過來,好似隨時都能將他的神魂碾成一片飛灰,讓他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
元覺和尚雙眸幽光閃爍,直勾勾的盯著林浩然。
敢問,老衲徒兒,可有得罪之處以至於,林公子你喊打喊殺,折騰出這麼大的場麵元覺和尚掏出一串佛珠,捏在手中隨意轉動著,小小的佛珠相互碰擊,發出‘咚咚’悶響,好似一道道狂雷在林浩然心頭炸開,直震得他神魂幾乎破碎。
盧仚低聲笑著:師尊明鑒,這包庇一二罪囚之事,的確略有犯忌之處……但是在這鎮魔城嘛,這種事,也不罕見。不要說是弟子在下界的結拜大哥、大嫂逢難,弟子加以優待,這是天經地義的人情。
就算是不相乾的人麼,這鎮魔城總城,乃至一百零八鎮城中,有多少罪囚遇到了一個心善的主家,不也是滿身綾羅綢緞、整日裡錦衣玉食又有什麼稀奇的
用我大哥、大嫂,來攻伐弟子,挑這樣的罪名下手,顯然這位林大公子和弟子我,是有極深的仇怨了。但是,弟子這還是第一次來鎮字第四十九城,之前從未和林大公子碰過麵,是以……弟子很不解,我們究竟是什麼仇,什麼怨,以至於弄成眼下的局麵
雙手合十,盧仚悲天憫人的長歎了一聲:看看這青牙樓,多好的一座酒樓,硬生生被毀了……還有這麼多無辜的旁觀者,更有林大公子的一眾友人,也因為這件事情化為飛灰……這都是罪,都是孽,一切因果,都要算到林大公子身上啊!
元覺和尚滿意的點頭,他長歎道:是啊,法海,你說得極是。這都是罪孽,全都要記在這位林大公子身上……嗯,還不願意交待麼
手指一動,佛珠上一抹寒光閃過,林震霆隻剩下半截的神魂驟然一抖,兩條手臂同時蒸發無形。
林震霆欲哭無淚的看著元覺和尚。
為什麼受傷的是他
氣急敗壞的林震霆麵孔扭曲,朝著林浩然嘶聲叫囂:浩然,你為何要與法海大師爆發衝突速速說來,不許有任何隱瞞!
林震霆飛快的朝著林浩然使著眼色。
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
眼下賊和尚師徒勢大,咱們祖孫兩個,還是乖巧一些吧……否則,真個被元覺和尚滅殺了神魂……這上哪裡說道理去
以林震霆對眼下兩儀天道門、佛門情勢的判斷,就算元覺和尚真的將他們祖孫兩個在此滅殺了,大概率就是道門出來一尊聖賢,佛門出來一尊佛陀,兩人在道門、佛門領地的交界線上,猶如潑婦罵街一樣吵嚷上三天三夜,然後,就漫天風雲散掉了!
青羊林氏,很強。
青羊林氏,很重要。
青羊林氏,是道門的門麵。
但是除非有人心狠手辣,直接滅掉了整個青羊林氏,毀掉了青陽山上的道門祖廟……否則,區區林震霆和林浩然的隕落,絕無可能挑起道門和佛門的爭端!
元覺和尚,可是一尊佛陀!
而且,是戰力超強的鎮獄一脈的佛陀。
元覺和尚還是大獅子力菩薩的時候,就坐鎮獅子嶺,鎮守佛門的西域門戶,堪稱佛門的看門惡犬。現如今他已經晉升佛陀,他的地位,顯然要從看門惡犬,提升為‘鎮宅神獸’這個級彆!
林震霆的份量,不夠。
林浩然哪怕有著青羊林氏‘儲君’的身份,也不夠!
林浩然看懂了林震霆眼色中蘊藏的深意,他抬起頭來,下定決心不顧兄弟義氣,準備將那幾個該殺千刀的家夥賣個乾乾淨淨。
其實隻是小事。林浩然很老實的交待道:前些日子,鎮魔城兩大城守聯名,剿滅了和邪魔有所牽連的幾大豪商家族。其中金峰錢氏有一族女,是我來鎮魔嶺後收下的貼身侍女。因為她的緣由,我在金峰錢氏,乃至金錢盟的幾大商號中,都占了些乾股。
今日本來無事,我也並不知曉法海大師居然陪同他的結拜兄嫂來青牙樓,欣賞龍王吐珠奇景。隻是,今日我恰好和一群鎮字第四十九城的老友,和幾個剛剛結識的新朋歡宴。
那幾個新朋……就拱了拱火。林浩然目光遊離,漸漸地,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極其詭秘的表情:現在想起來,他們,他們,似乎是,故意在挑起我的火氣,當眾提起金峰錢氏被抄家滅族的事情,讓我下不了台……然後,也是他們給我說,法海大師正在青牙樓!
林浩然嘶聲道:甚至,連如何抓法海大師的罪證,如何通過他的結拜兄嫂,直接將罪名扣到法海大師頭上,各種手段,都是他們……都是他們……唆使的。
林浩然駭然道:我,被人當槍使了
林震霆身體晃了晃,剛剛被打散的手臂又重新長了出來,隻是他的神魂明顯變得黯淡、虛浮了一些。聽到林浩然的驚呼聲,林震霆差點沒氣得昏厥過去!
這就是他們青羊林氏寄以厚望的‘儲君’麼
這就是他們青羊林氏耗費無數資源培養的‘精英’
這麼蠢,他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啊!
那幾個所謂的新朋呢
林震霆嘶聲怒喝。
林浩然一臉糾結的看著林震霆:他們說,他們和佛門有些牽扯,不是很方便在場看我緝捕法海大師……是以,是以……他們,早就離開了!
‘啪’!
林震霆一耳光抽在了林浩然的臉上,他怒聲嗬斥道:你這些年,都學了些什麼這麼簡單的挑撥離間,這麼簡單的借刀殺人,你居然,你居然……就真的,真的……上當了
林浩然低下了頭,如果不是被打碎了蓮藕化身,此刻的神魂沒有這個功能的話,他眼眶裡肯定已經是水光潺潺了。
他低聲嘟囔道:我也想到,他們或許和法海大師有仇怨……但是,但是……我以為,以我在鎮字第四十九城的權柄,足以……何況,我身後的本家,也不懼怕區區一……
林震霆氣得直翻白眼。
他苦笑一聲,畢恭畢敬的朝著元覺和尚稽首行禮:元覺大師,可見,浩然是被一群狐朋狗友給坑害了。他本無惡意想要對付法海大師,隻是……交友不慎,引出了今日的禍事,老夫也是痛心疾首。
用力擦了擦眼角,林震霆嘶聲道:還請元覺大師看在我青羊林氏的麵上……
元覺和尚微笑,正要搭話,一聲冷厲的輕喝聲遠遠傳來。
我青羊林氏,什麼時候要向一個賊禿如此低聲下氣、俯首低眉嗬嗬,大獅子力菩薩元覺,很了不起麼
唷,不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元覺賊禿,想不到,你居然攀上了佛陀境界怎麼,這就迫不及待的出門耀武揚威,欺淩我林氏族人
好了,少和這群賊禿廢話,直接拿下,拿下……先將這些大小賊禿打個半死,然後,讓鎮獄玄光佛去我青羊山交涉則個。
盧仚悚然:林家的動作,這麼快
聽這語氣不善,顯然,是青羊林氏的援兵到了……但是從青羊山到這鎮魔嶺,路途何等遙遠,就算林震霆、林浩然發出了求救信號,青羊林氏的反應,也未免太快了一些!
隻是,顧不上思慮這些有的沒的東西,盧仚下意識的朝著聲音傳來之處望了過去。
仙光漫天,祥雲彌漫,磅礴的道韻波動呼嘯而來,有瑞氣千條橫空,有七彩霓虹亂旋,白鶴輕鳴聲響徹雲霄,芝草清香氣彌漫虛空。一隊又一隊內著重甲,外披戰袍,手持長戟,腰間懸掛金鞭、金鐧,雄赳赳氣昂昂的仙兵神將昂首挺胸,踏雲而來;一對又一對手提香爐,捧著各色儀仗禮器,生得千嬌百媚,遍體馨香的仙女仙娥麵帶微笑,娉娉婷婷緩步而行。
又有一對對生得粉嫩白皙的男女童兒,捧著各色玉盤金盆,上麵裝滿了仙丹靈藥,各色奇珍異果,一個個滿臉傲氣,看誰都先翻一個白眼的,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跨乘各色蛟龍、鸞鳳,在祥雲中緩緩而行。
在那漫天祥雲、紫氣瑞靄中,一座碩大的仙宮噴薄而出。
那方圓上萬畝的仙宮下方,赫然是一頭體積龐大的龍龜。
這龍龜黑頭而金甲,四足呈古樸斑駁的青銅色,巨大的爪子在空中輕輕一劃,就攪動了虛空,激蕩得道韻亂滾。背負著那般巨大的一座仙宮,祂在虛空中飛行的速度,卻宛如電光,一路破空,帶起沉悶巨響。
那仙宮正前方,大片霞光凝成的廣場上,三座仙玉高台巍然矗立,每一座高台上,都搭建著一座雲廬,七彩祥雲凝成了九重雲幢,穩穩的罩定了下方雲床。
三張雲床上,分彆坐了一名身穿長衫,外罩羽披,手持如意,三人做一般打扮,隻是長衫、羽披色澤不一的老人。他們一個個麵如古月、氣息雍容從容,通體道韻濃鬱宛如實質,一縷縷道光從天靈處衝出,在他們頭頂凝成一輪皓月,放出無量光華照耀虛空。
那仙宮距離這邊還有百萬裡之遙,三位老人放出的道光就猶如海潮一樣洶湧而來。
元覺和尚罩定虛空,鎮壓萬物的紫青色佛光和那洶湧道光狠狠撞擊在一起。就聽得一連串天籟妙音傳來,好似有日月行空,就從眾人的耳朵邊‘隆隆’滾過,元覺和尚身體微微一顫,他放出的佛光大片大片的崩碎,籠罩的範圍頃刻間塌縮到了身周千裡之地。
那三位老人居中的那位右手一動,手中捧著的龍紋玉如意驟然化為一道精光騰空而起。
大片靈芝狀祥雲呼嘯落下,祥雲中無數紫氣化為一個個巨大的光漩漩渦急速旋轉,伴隨著刺耳的撕裂聲,罩定林震霆、林浩然的佛光被生生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兩人的神魂發出一聲歡呼,被那一道龍紋玉如意輕輕提起,頃刻間就飛回了那座氣勢磅礴的仙宮。
老祖!林震霆和林浩然同時放聲大哭:老祖為莪等做主……這賊禿,欺人太甚!
剛剛還口口聲聲‘元覺大師’、‘法海大師’,眼下猛不丁的看到自家可以做主的老祖宗來了,兩人當即改口,又從‘大師’變成了‘賊禿’!
盧仚搖頭輕歎: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如此變幻臉譜,這青羊林氏的家教啊……端的是小人,毫無君子之風!
元覺和尚放聲大笑,他通體佛力湧動,生生穩住了身邊被轟擊得虛浮破碎的鎮獄佛光:徒兒說得極是,這兩儀天道門,男盜女娼者多矣,君子嘛……早已絕種,哪裡有什麼君子!
仙光繚繞,那龐大的仙宮頃刻間就逼近到了不足百裡之地,那背負著仙宮的巨大龍龜四爪輕輕一劃,就好似四條巨大的船錨鎖定了虛空,龐然身軀穩穩停下。
區區百裡之地,對於哪怕真仙一重天的‘小仙人’來說,那也是近在咫尺一般。
盧仚,甚至能看清三個老人白皙光潔的麵皮上,那一根根迎風亂晃的細小絨毛。
來者何人元覺和尚雙手合十,首先發問。
對於林震霆和林浩然的神魂被人強行解救,元覺和尚就好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氣度從容,語氣平和,不急不躁,沉肅有力的聲音如暮鼓晨鐘,震得方圓萬裡回音不絕。
老夫,林太一!正中那老人收回龍紋玉如意,淡然頷首。
老夫,林上玄。林太一左手側的老人眯了眯眼睛。
老夫,林上素。林太一右手側的老人抿了抿嘴,嘴唇變得薄如刀鋒,透出了一股子刻薄尖酸的味道:敢問,咱家兩個不成器的小兒,怎麼得罪了諸位大師,導致他們肉身被毀,神魂重創啊
不等元覺和尚回話,林上素的聲音已經變得異常冷厲:我青羊林氏,是極有家教,極有規矩的……族中子弟在外行走,向來恭謹小心,與人為善,從不惹是生非,從不招惹口舌……兩儀天道門,諸多教門,諸多世家,聽聞我林家兒郎之名,誰不誇一個‘道門典範’
林上素搖了搖頭,歎息道:我林氏佳兒,居然被爾等如此淩虐,爾等,定然是邪魔一黨!
雲覺和尚笑了。
盧仚輕咳了一聲:這位老丈……
林上素臉色驟然一變,他手中那柄雷紋玉如意發出沉悶雷鳴聲,狠狠朝著盧仚一指:小兒無禮,你何等身份,何等來曆,豈有資格同老夫說話滾去一邊跪著,稍後老夫再來處置你!
一股熾熱狂躁的雷霆神威撲麵而來。
盧仚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身上僧衣表麵爆出無數細小的電火花,無形的雷霆真意在他體表爆散開來,震得他氣血浮動,體內法力運轉都一陣滯澀。
也就是他剛剛莫名的修為飆升,肉身力量、肉體強度都提升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界。
換成之前,他剛剛陪同胤垣、白黿來青牙樓的那個關頭,林上素的這輕輕一指暗藏的殺機,就足以崩碎他的肉身,甚至讓他的神魂都受到無法挽回的重創。
隻是眼下麼,林上素顯然錯估了盧仚的真正實力。
尤其是,元覺和尚有一道佛光暗藏盧仚身周,林上素這暗狠狠的一擊,被悄然化去了九成以上,是以盧仚隻感到一陣氣血浮動,甚至連體表僧衣都沒有破損絲毫!
林上素的臉色微變。
元覺和尚也收起了笑容,一縷濃鬱的煞氣從眉心‘騰騰’的升起,瞬間就從一個有道高僧,變成了一尊殺人放火的在世明王。
三位,這是來找老衲麻煩的。元覺和尚也懶得說什麼漂亮話了,直接挑明了矛盾。
原本就是這般。
佛門鎮獄一脈,在舌頭上的功夫向來不怎麼的……鎮獄一脈的和尚,最擅長的交流手段,還是他們那比酒壇子還要粗一圈的大拳頭!
用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天花亂墜,說得人羞愧難當自絕於天地之間……佛門當然有這種厲害的大和尚,但是絕對不可能出身鎮獄一脈。
林上素雙眼一番,猛地站起身來:老夫,就是來找你這賊禿麻煩的!
一聲長嘯,林上素一步邁出,身邊雷光洶湧,和元覺和尚放出的佛光交織在一起,宛如兩條大蟒在相互絞殺,不斷發出恐怖巨響。雷光、佛光大片大片的崩碎坍塌,攪得虛空一片混亂,天地靈機化為渾濁的地水火風洶湧四散。
鎮字第四十九城內的城防大陣劇烈搖晃,隨之轟然崩塌,城內大片建築倒塌,無數真仙、修士大口吐血,趴在地上被壓得骨斷筋裂、動彈不得。
鎮城中,一名膽大的官吏嘶聲長嘯:還請兩位前輩謹慎,鎮魔城重地,事關緊要,城防禁製若是有所傷損,兩位前輩不大不小也是個罪名!
元覺和尚和林上素聽聞,兩人眸子裡同時有精光閃爍。
虛空變得越發凝重,好似變成了一塊實心的金剛石,兩人交手的餘波,被死死禁錮在了方圓十裡內,一絲一毫不能外泄!
以兩人的實力,鬥戰餘波足以摧毀千萬裡的一切。
如此恐怖的毀滅力,硬生生被禁錮在了實力範圍內,兩人的掌控力可見一斑。
隻是,原本傾瀉千萬裡的毀傷力,被硬生生禁錮在了這麼小的空間中,所有的壓力都由兩人承擔,他們受到的衝擊自然是越發恐怖!
相隔數裡遠近,兩人矗立虛空,絲毫不動。
他們也不施展神通,也不動用法術,並沒有祭起任何的靈寶、仙兵,隻是純粹的激蕩法力,用最根本的法力相互絞殺,相互碾壓!
這是實打實,不能做任何虛假的試探。
修為稍弱一點,道行稍差一點,法力控製稍微不圓潤一點,就會即刻在這正麵硬碰硬的對撞中敗下陣來!
盧仚提心吊膽的看著元覺和尚。
畢竟,元覺和尚之前還隻是一尊大菩薩,眼下猛不丁的突破成為了佛陀境,但是他的底蘊在佛陀境,毫無疑問是最弱的那一等。
而林上素麼……不問可知,定然是青羊林氏的老古董,突破踏入道主境已經不知道有多少萬年的老古董……青羊林氏家大業大,每年服用的仙丹靈藥都不知道有多少。哪怕隻早突破一萬年,他服下的奇珍異寶,都足以讓他奠定巨大的優勢!
這種硬碰硬的法力對撞……
盧仚對元覺和尚沒什麼信心。
林太一、林上玄也是微微頷首,露出了自得的微笑。他們看出來了,元覺和尚身上的道韻還有點虛浮,有點躁動,很顯然,他突破佛陀境,就是最近一段時日的事情,最長不超過一個月。
既是如此,那麼他絕對不可能是林上素的對手。
林上素破入道主境,已經是百萬年前的事情,整整百萬年的優勢啊!
林震霆也笑了,他屁顛屁顛的湊到了林太一的麵前,低聲下氣的說道:老祖,你們怎麼來得如此及時嚇,有老祖做主,這群賊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