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應他。
再不追,下一次見麵的機會,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到未被路燈照射的路段,眼前變作全然的漆黑。
他看不清路況,既心焦,又湧上一股對黑暗的懼意。裴青亮起手機,打開手電筒,卻看見崔坤山已經跑到岔路口。
他心中更亂,向前走,被石塊絆倒,渾身發疼,再難站起。
似乎是崴了腳。
而在他眼前,崔坤山終於停下了腳步。
醫院急診人滿為患,裴青坐在位子上,看著崔坤山忙上忙下,詢問排隊人數。
來醫院看病的人,大多同他一樣焦頭爛額,自然也尋不著空理他。
崔坤山又老實回來,陪著裴青。
等周圍的人流散了一些,他猶猶豫豫地,開口道:“這個錢……你不用幫我還。我這幾天會想辦法搬到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你、你也當沒見過他們,隻要你離開榆城,他們不可能找到你的。”
說著,他往口袋裏掏了掏。
努力拚湊,拿出幾張舊舊的百元鈔票,其中混了幾張小數目的散鈔。
他把錢放到裴青手裏:“這是醫藥費,我不知道夠不夠……”
“崔坤山。”裴青忽然喊他名字。
被叫名字的中年男人一愣,手停在原處,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
裴青:“你又在賭嗎?”
“沒有!”這次,崔坤山很快否認。
語氣堅決,並不像說謊。
裴青抬起頭,看著他:“他們為什麽找你要一千萬。”
“是以前的債……”
“以前的債。”裴青重複一遍,嘴角勾起的弧度,格外僵硬,“我不是都已經還完了嗎?”
崔坤山搖頭:“不是……是高利貸,他們、他們非、非要算上我坐牢那幾年的利息數目,又不知道從哪裏湊出一些亂七八糟的流氓賬,算來算去,就變成一千萬了……”
“所以你要賣房子?”
“對……”
裴青閉了閉眼:“為什麽又後悔了?”
他知道,崔坤山把買房子所得的一千萬,全部轉給了舅舅。
“這是你媽媽的房子,不是我的。”崔坤山嗓音嘶啞,“我一時衝動,犯了錯誤,在拿到錢的那一刻,就清醒了。”
裴青:“崔坤山,你很害怕見到我嗎?”
崔坤山低下頭,沒說話。
答案不言而喻。
良久沉默後,裴青把手裏皺舊的鈔票塞回崔坤山手裏。
在對方離開前,他開口:“如果你對我有一絲愧疚,這一周內,陪我去見一個人。”
崔坤山離開後,外麵開始下雨。
萬幸的是,裴青的腳傷不算嚴重,並沒有傷筋動骨,按醫生原話,隻需休養一兩周,便能跑能跳了。
他給袁偉發了消息,說明了情況。
在等待的過程裏,他坐在輪椅上,托著臉,好幾次要睡過去。
醫院裏,裴青第五次努力撐開眼皮。
這一次,越過人流,他看見了傅應鐘。
來不及作出應對,那道熟悉的視線投到他身上。
傅應鐘也發現了他。
兩人拉近距離,裴青想先開口。
不好意思告知自己傷情的原因,他的視線在輪椅與傅應鐘的臉遊移,始終尋不出合適措辭:“這是……”
“我知道。”傅應鐘垂眼,“笨蛋有時候就是連走路都不會。”
他這時候才發現,傅應鐘穿了西裝。
裴青被傅應鐘背出醫院。
他一手搭著男人脖頸,一手撐傘,在瀝瀝細雨下,兩人各懷心思。
他喊:“傅應鐘。”
“什麽?”大少爺應他。
裴青:“你今天有會議要開嗎?”
“下午開完了。”傅應鐘淡聲,“晚上到的榆城。”
靠著寬闊的肩膀,裴青忽然笑了。
他想,大少爺心裏,必定感到相當的莫名其妙,卻由著他,沒有像以前那樣,用言語將他懟得無地自容。
大少爺隻是問:“笑什麽?”
“我就是在想……”裴青講話的聲音很輕,話到末梢,帶了點喑啞的鼻音,“你好奇怪啊。”
空氣中,溢滿了濕冷的氣息。
“傅應鐘。”他又喊。
這次不等大少爺回答,裴青便將下文緩緩道出。
“我聯係到賣你房子的人了。”他說,“隻要不出意外,這周我應該就能妥善處理完一切,到時候,你隻要在賣房的合同上簽個字就好。”
夜雨下,城市的燈光蒙了一層霧,變得不真實。
有人停下腳步。
裴青繼續說:“我們的這段關係,不管它在你眼裏是什麽,都到此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