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能般地抬起手,放在旁邊人的腿上,能感覺到秦臻全身的肌肉都繃得很緊。
沈佳城捏了捏他的腿,開口說:“你不用太——”
秦臻幾乎是笑了一聲,稍稍放鬆身體,朗聲道:“把門打開。”
沈佳城又勸他:“我知道他說的不是真的。秦臻,你不用非得這樣。你先一個人想想,我不介意讓他們等。”
“可是我介意。”秦臻則很堅持,“讓大家進來。沒有什麽事是不能公開說的。我在你麵前是什麽樣,在你的團隊麵前就應該是什麽樣。他們要像信任你一樣信任我。沈佳城,把門打開。”
等諸位都落座,沈佳城仍不知道如何開口。
三一行動對秦臻的影響他比在座任何人都清楚,慘烈的勝利是用一個個戰友的名字換的,在外麵有多少榮譽,背後就有多少不眠夜。他也知道,五年前的三月一日以後,秦臻在軍隊再無朋友。
還是秦臻自己先開口講話:“這個人確實是軍隊的,也確實是當時行動小組的成員,也是最後撤離現場的人之一,叫餘陽。他受傷較重,經歷了截肢處理,之後就光榮複員,離開部隊了。他說的很多事情也都是準確的。引爆的命令確實是我給的,那場行動的最終目標,就是炸掉我方的秘密情報中心。”
“第三小隊確實沒有撤離。這裏麵有很多人,是我的戰友。很多是我的朋友,包括……”
他側過來看了沈佳城一眼。不需要交流,沈佳城立刻懂了:“包括嚴騁將軍的兒子,嚴一律。”
“嗯。隻有一點說得不對。我在下達引爆大樓的命令之前,確實從未接到過第三小隊的求救信號。”
沈佳城終於忍不住:“行了。他把軍隊秘密行動的事情公開,就是違反國家安全法,對他來說不會有任何好處。我們可以去查證——”
秦臻沒聽,執拗地繼續說:“我們不是警方,沒有執勤記錄儀,也沒有通訊轉錄的條例。我們是軍隊。我說我作為總指揮,沒接到過信號,也不代表他們沒發出過。有可能是通話裝置被破壞,或者信號被屏蔽導致通訊中斷。”
沈佳城煩躁地去摸自己的煙,抬頭看到辦公室的標識,又規規矩矩地放下手。他腦子裏突然想起秦臻在過去三年裏說過的每一句話。
——“‘七日戰爭’的大英雄是個反戰派,這說出去誰敢信啊。”
——“我習慣了。”
——“三一行動之後,嚴騁把我關了三天的禁閉……”
——“我的命,而別人的命,有區別嗎?應該有區別嗎?”
三一行動的最高指示是炸毀秘密情報點,保護己方數百人構成的精密情報網絡。第三小隊被困,而外圍信號全無,當時作為行動指揮的秦臻不得不做出最艱難的決定。用幾個人的命,換幾百個人的命。
原來……是這樣。
“事後,安全局的人過來做了問詢,這個過程是有記錄的,我也寫過完整報告,但那天的行動指揮確實隻有我一個人。所以沒有物證,沒有人證,隻有我的話和他的話,看你信誰的。”
李承希咳嗽一聲,先發話:“我們當然信你的。可是,秦臻——”
“你隻是在完成任務。即使他們有生命體征,即使你收到通訊,也不能打亂行動計劃。銷毀情報建築才是第一目標,”沈佳城抬頭,一字一句地說,“你……也沒有做錯什麽。”
李承希看不下去了,終於開口說話:“可是沈主席,輿論什麽時候在意過對與錯?”
沒人敢應,李承希喝了口水,還是繼續說下去:“我們從外界的角度來看,從最壞的角度揣度。秦臻,先是幾個月前星海台的那條新聞,軍方在撤離時候對平民使用生化武器,這是你為了戰爭勝利而不擇手段。然後是這條新聞。民眾不會看證據,隻會看誰講的故事更慘。三一行動之後,你得到了什麽?他們又得到了什麽?——這就是你為了功名拋棄戰友。
“再到一個多前。疾風行動,又是五個人犧牲換來勝利的成果,有人會說是舊事重演。安全局叫你去參與調查,沈主席把車停在門口,親自逼他們放人。這又是他以權謀私。
“再之後,一周之前,你退出軍隊,因為你一直知道這一切,而你——問心有愧。”
沈佳城臉色鐵青,秦臻也被她的邏輯說服,張了張嘴,可沒有能發出任何聲音。他出於真心所做的一切事情,在有色濾鏡之下,都串成了別樣的色彩。
“對不起,我在這一行太久了,我得當這個惡人,我得從最壞的角度模擬。因為如果我不做,總有人會做。如果這個人不出來澄清一下,撤回他之前所述,那你——” 李承希麵色嚴肅,對著秦臻說:“你就死定了。”
秦臻仍然不卑不亢,回道:“我都無所謂,我一向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我已經提交了退役的文件,不打算從政,也不想謀求任何官位。隻要你們相信我所說的,就夠了。”
李承希竟然不忍說話,是譚未明開口:“秦先生,我們是信你的。但現在,你倆是利益共同體,分不出你我的。你還不明白嗎?這件事……早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
秦臻第一次看了沈佳城,後者低頭,並沒有反駁。
屋子裏靜得可怕。
秦臻又開口問:“程顯他們,給你開了什麽條件。”
李承希答:“現在,我們有兩種選擇。第一,接受對方的條件,宣布調查完畢,程顯無罪,也讓徐謹找這位爆料人發聲明,撤回對秦臻的不實指控。”
秦臻冷笑一聲:“把程顯放了,再說一句,上次刺殺不及格,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怎麽可能!”
環顧四周,無人應答。秦臻隻得明知故問:“那第二種呢。”
他用手推了推沈佳城放在桌上的那隻手:“你說。”
沈佳城的右手下意識地摸向左手,轉動銀色戒圈,默不作聲。
……實在是荒誕至極。最後,秦臻先笑出聲來,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他對麵的李承希:“承希,你說吧。”
李承希搖搖頭,這些天來,她看到太多,聽到太多,終還是不忍。
秦臻目光掃視對麵幾人,又點名問:“譚先生,那你說吧。”
譚未明隻得硬著頭皮說:“我們是想,還有一種辦法,就是你倆暫時避避風頭——”
沈佳城咳嗽一聲,隻說了一句:“別讓我聽見那兩個字。”
秦臻一晃神間,身邊人已經推開桌子站起來,摔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