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皇帝在養病，這段時間都不怎麼早朝。</p>

大開的窗戶外，天邊魚肚白近得仿佛就在眼前。</p>

屋裡尺高兩支蠟燭已燃燒過半，徐胤跨進來，拿起剪刀哢一下剪掉頂端的燭引，那燭光便又亮起來了，蓋過了窗外漸亮的天光。</p>

下人們已經起來了，遠處傳來了清掃庭院的聲音。</p>

他扯開身上的濕膩的披風，坐在燈下椅子上。</p>

連冗緊湊的腳步聲到達門口時，他把臉轉過來了。一雙密布著血絲的雙眼，加上在碼頭奔忙了大半夜的裝束，使得他絕豔的臉龐有著一種噬骨的風姿。</p>

“方才已經查過了，裴瞻昨日早早就回了府，並且整夜都未曾回過榮王府！而且就在方才，他已經乘著馬車趕往宮中了！”</p>

徐胤握著桌角，站起來，陰寒雙目如同利刃：“果然是他！我沒有猜錯，還真的是他！”</p>

連冗凝眉上前：“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連暘的人落在他手上，那老爺身份十有八九就要暴露了！如果不是掌握了一定線索，連暘根本就不會查到潭州來！這個裴瞻，必除不可了！”</p>

“難道殺了裴瞻就萬事大吉了嗎？”徐胤倏地轉身，“他是平西將軍，是鎮國大將軍的宗子，我殺他？怎麼殺？殺了就跑嗎？然後我多年苦心經營的基業全都泡湯？而我又跑到哪裡去？”</p>

徐胤雙目噴射著怒火：“你也算跟了我六七年了，如何會在這種時刻生出這種愚蠢的主意？”</p>

連冗跪地：“小的六神無主，是小的愚鈍！”</p>

徐胤將怒目收回，咬牙又道：“多大點事，你就慌了？你當我這幾年在朝中經營是白乾了麼？他們拿住了連暘的人又怎麼樣？頂多不過是知道我的身份，餘則呢？他們有我殺梁寧的證據嗎？有我殺榮王妃的證據嗎？能殺我的，無非這幾個罪名，可他們沒有證據！</p>

“你彆忘了，白玉胡同死的那兩個人與我無關，這樁案子才是翻天覆地的大案！倘若天一定要塌下來的話，那麼總有人會頂在我前頭的！”</p>

連冗抬頭：“老爺所言甚是。是小的糊塗了，咱們身為大月人，也不是什麼活該掉腦袋之事，最多就是貶為庶民，不讓接近朝堂。真該說大禍當前的，大有人在。小的膚淺，竟未能沉得住氣。”</p>

徐胤緊抿雙唇，扯下頭頂簪子，啪地丟在桌麵上道：“遞個折子去東宮，我要即刻見太子一麵。另外，把裴瞻去宮裡的事告知何群英！何家那邊，見機下道猛藥。”</p>

……</p>

走出宅子的時候，天色已快大亮了。</p>

早起謀生的人們精神抖擻的走在大街上，相互打著招呼，臉上是對接下來的太平世道滿懷希翼的神情。</p>

一起進宮麵聖的不止裴瞻，還有梁郴梁郅和杜明謙。</p>

傅真和他們道彆之後，隨即趕往了寧家。</p>

寧夫人親自來開的門，傅真一看到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奔上去撲進她的懷裡。</p>

寧夫人一陣輕顫：“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p>

傅真埋頭在她的肩膀上，搖著頭，哽咽說：“沒有人欺負我——不，有個狼心狗肺的畜生欺負過我！阿娘，我，我——”</p>

“我”什麼？傅真最終也沒有說出來。</p>

也許她也不知該說什麼，說委屈？可她有什麼資格委屈。說難過，姓徐的又有什麼資格配讓她難過？</p>

寧夫人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一言不發地任她抱著，美麗的雙眸裡也全都裝滿了酸楚。</p>

“你，你叫我阿娘啊？……”</p>

……</p>

禦書房的太監跨出門來時，晨曦剛剛好照進門廊之下。瘦弱蒼白的三皇子坐在欄杆上，唇角帶著淺淺的微笑，抬頭望著天空一隻紙鳶。</p>

一行人跟隨太監入內，披衣坐在炕上的皇帝便放下奏折抬起頭來了：“朕才剛起床，你們就這麼齊整進宮來了？”</p>

眾人跪地行禮完畢，皇帝一麵給他們賜座，一麵看向裴瞻：“朕正想找你，你在榮王府駐紮了這些日子，可曾有所收獲？”</p>

裴瞻道：“稟皇上，臣有收獲。而且有大收獲！”</p>

“哦？”皇帝露出疑惑之色，“那你便從實道來。”</p>

“皇上，”裴瞻抬起頭來，“殺害榮王妃的凶手，乃另有其人。但在臣如實稟報之前，還得先向皇上求一道免罪的諭旨。無論臣在述說的過程中涉及到哪些不得已的逾矩之舉，懇請皇上都能網開一麵。”</p>

“你犯了何罪？”皇帝疑色更濃了。</p>

“臣違背了王法，擅自闖入了榮王府的宗廟，並且，還在那裡頭呆了半晚上，不過臣因此親眼目睹了榮王妃被害之經過，不但看到了是誰殺的榮王妃，而且還知道其被殺之來龍去脈。”</p>

“你說什麼？”皇帝微躬著身子立時挺直了，他看向其餘幾個，而其餘幾個皆以堅定的目光回應：“臣等以這身官職擔保，裴將軍接下來所說之言，一字不虛！若有不實，臣等甘願與裴將軍一並受罰！”</p>

皇帝喉頭滾動了一下，放置在炕桌上的，右手不自覺的微蜷。</p>

他緩聲道：“說。朕，不會罰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