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1 / 2)







邀請

「58 床的術後隨訪不是做好了嗎?」

周榮語氣裏難抑的怒火讓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下來,護士長和同事們麵麵相覷,隻有陳琛吧唧吧唧啃雞腿的聲音震耳欲聾。

「周老師您誤會了,之前 58 床那個病人已經出院了,今天要做隨訪的是新的病人……這都一個多月了,您大概是忙忘了。」

護士長慢條斯理地扶一下眼鏡,地道的吳儂軟語卻像是綿裏藏針,冷冰冰的,毫不客氣地反擊著周榮的不專業和情緒化,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強硬女子。

「對不起,我忘了。」

周榮低聲道歉,起身向病房走去,他的確是忘了,他一向珍惜大腦的內存空間,不值得記住的人和事會以最快的速度拋在腦後,更不可能任其入侵自己的生活。

可說到生活,周榮這樣自帶光環的人想要保持不被打擾的生活確實有些困難,他一貫強硬,但赤手空拳在大城市打拚的人,總有由不得你強硬的時候,

比如今天,院長夫人精心籌辦的家宴,又是院長親自開的口,他不想去也得去。

院長在浦東的別墅很氣派,也很私密,站在窗邊可以俯瞰一望無際的東海,回身能眺望魔都如夢如幻的夜景,被邀請到這裏參加宴會的人都像是佩戴了隱形的勳章,仿佛離羅馬僅一步之遙。

可周榮在這裏感到的隻有撕裂,救死扶傷的醫生,派係鬥爭,資源交易,很可惜,在這裏醫生的身份隻是一個幌子,或者是一個敲門磚,用來敲開財富自由之門。

他舉著酒杯站在頂層的落地窗前,樓下寬闊的草坪在夜色裏變成一片漆黑的深潭,還好有幾盞草坪燈亮著,光線朦朧,但依稀可以看清有一條曲折的小路通向另一棟氣派的別墅。

他順著那棟別墅的落地窗望進去,一對男女的身影映入眼簾。

他們所在的房間應該是臥室,可巨大的雙人床和曖昧溫暖的燈光並沒有緩解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女人穿著潔白的睡裙,瘦小的脊背弓著,纖細的雙臂在空中揮舞,聲嘶力竭地怒吼著什麽,長發隨意挽起,有幾縷碎發隨著激烈的動作散落下來,狼狽不堪地黏在臉上。

又在哭啊,周榮這樣想著。

蠢女人,小小的一隻,底牌都亮給人家了,誰會把你的憤怒當回事呢?

而那男人,應該是她的丈夫吧,似乎和周榮有一樣的想法,他雙手抱胸,麵無表情地倚著門框,金絲邊眼鏡泛著寒冷的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女人哭累了罵累了,抱著膝蓋跌坐在地上,那丈夫看夠了表演,不屑地聳聳肩,興致缺缺地拔腿離開房間,順著旋轉樓梯走到一樓,拿起沙發上的西裝外套走出別墅,有一輛黑色賓利在不遠處的大路上等他。

「周老師,周老師?」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很陌生,嬌滴滴的,周榮收回目光轉身,撞入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周老師你好,我是穆妍。」

姓穆的人很少,何況這女孩子和穆院長眉眼如此相像。

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未施粉黛的臉龐光彩照人,款式極簡的灰色毛衣也難掩玲瓏的身段。

從頭發絲到腳趾都是精致的,但可悲的是這不過是冰山一角,普通人家的女孩永遠沒資本模仿的是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

周榮不用思考都知道,穆妍永遠不會像那個蠢女人一樣聲嘶力竭地大吼大叫,不會在公共場合被刻薄的母親罵到痛哭流涕,用上海話說就是坍台,

穆妍的出身讓她這輩子都不會坍台。

他喜歡不坍台的人,體麵的人,他本以為前妻張鈺是這種人,但她令他很失望。

穆妍一定不會這樣。

「你好穆妍,你和傳說中一樣漂亮。」

周榮笑起來就像換了一個人,就像冰山融化,女人也有征服欲,沒誰能抵擋住「冰山為自己融化」的成就感。

酒精催化著曖昧的泡沫,他們很快就不再滿足於待在頂樓,穆院長和夫人奇跡般的消失就像是在為這對天作之合的佳偶創造獨處的空間,而宴會上的其他人也像選擇性失明一樣自行避讓。

「好熱,穆妍咱們去外麵走走好嗎?」

周榮知道穆妍臉紅不是因為熱,他隻是遊刃有餘地為嬌羞的女孩找到一個台階,

女孩的臉更紅了,俏皮地笑著說:「好啊好啊!咱們出去吧,我都快熱死啦!」

夜色如墨,出了門的女孩就像飛出牢籠的金絲雀,挽著周榮的胳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再平常乏味的東西都變得有趣起來,

周榮想起剛和張鈺談戀愛的那幾年,她也時常是這樣雀躍的樣子,那時候他光是看著她蹦蹦跳跳就覺得幸福,

可此時此刻,一樣靈動美麗,一樣聰明富有且教養良好的女孩就在身邊,周榮隻覺得她說的那些人事平淡乏味到極點,到最後她興致勃勃的話語甚至變成了零散的隻言片語,飄在空中,又隨風而去。

也許是長時間接觸麻醉劑,自己也麻木了吧,

也許是一場刮骨剝皮的失敗婚姻耗儘了一個理智大於一切的男人為數不多的愛,

但最根本的是……

周榮驀地停住腳步,答案如晴天霹靂般閃過腦海:張鈺也好,穆妍也好,她們和他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年輕時大家被對方漂亮的皮囊和洋溢的才華吸引,又對出身於不同環境的人有著天然的好奇與向往,卻忘記人永遠隻能是他自己,所謂的磨合不過是愛得多一點的那個人選擇了退讓而已,

分道揚鑣的結局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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