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1 / 2)







凶案

“這是幾?”手術室裏周榮戴著厚厚的口罩,麵無表情地對病人伸出一根手指,以防備的姿態站得遠遠的。

“這是一生一世!”病床上的女病人被兩個小護士按著,嬌羞得滿臉通紅,兩個小護士憋笑都憋出內傷了,周榮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不行,還得等一會兒。”

好在沒等多久她就哭著說自己是秦始皇最愛的女人,周榮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我目測啊,榮哥的桃花運得旺到六十歲!”

陳琛盯著電腦屏幕,眼鏡片閃爍著先知的光芒,桌子上還放著從周榮那兒偷來的巧克力,有時候一台手術十幾個小時,周榮感覺低血糖了就會吃一塊巧克力。

周榮仰麵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白天的手術光給那花癡女病人推麻醉針就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現在他累得話都懶得說。

“桃花運旺有什麽用?心愛之人不愛你,其他人和蒼蠅蚊子沒什麽區別,越多越煩,你說是不是啊榮哥?”

規培生呂萬平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可惜那張嘴比陳琛還欠,情商比陳琛還低,這不,他說完這句話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大家麵麵相覷,陳琛抬手就給了他一記頭槌,“讓你寫的東西寫完了嗎就在這兒遊手好閒?”

呂萬平也覺得氣氛不大對,嘟囔著埋怨了兩句也就閉嘴了。

陳琛回頭看一眼周榮,說實話他從來沒把周榮和那個富商棄婦聯係到一起,當初辦公室裏議論那女人的時候他就翻過臉,但那是因為他一向討厭別人因為閒事耽誤工作啊……

什麽時候看上的?還真是世事難料啊,要不是那天急診科傳得沸沸揚揚,說那駱氏棄婦摔斷了腿後被禁欲係男神周榮抱回家了,他這輩子都不知道周榮口味這麽獨特,

怎麽說呢,那女人長得還行,白白淨淨的,身材也還不錯,但再怎麽說都太寡淡了,細鼻子細眼的,性格也寡淡,沒什麽表情,跟人打招呼也隻是笑笑,一看就是嬌花一朵,還是普普通通的一朵小雛菊,

周榮這脾氣……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周榮緊鎖的眉頭,他能有好興致養花弄草?

所以後來看到周榮旁邊跟著一個性感的女人時他一點都不奇怪,像貓一樣魅惑眾生的眼睛,及腰大波浪,盈盈一握的纖腰,包臀皮裙和背部鏤空的無袖上衣,親昵地挽著周榮的胳膊,周榮低頭看她,帶著輕佻的笑容……

是個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但不得不說俊男美女連去做見不得人的事都是養眼而美好的,

而且豐腴明豔的女人確實比那個小女人看起來更適合周榮,之前周榮也許隻是想換換口味吧。

可現在這是啥情況呢?陳琛和周榮認識也快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被他主動拉去喝酒,酒桌上周榮說的話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都多,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說他小時候太饞,吃了廚房裏剩的幾塊冰糖就被母親打得鼻血直流,小朋友們愛吃的零食他一次都沒吃到過,等有條件了也不想吃了,

他拚命學習,是真的拚命,他腦子並不聰明,但始終對自己夠狠,西北冬天零下幾度的天氣,他十年如一日地淩晨五點起床背書,太困了就出去讓西北風刮醒自己,晚上宿舍熄燈了就去路燈底下看書,那個年代時興補習班,老師在課堂上不好好講知識點,都留著到補習班上講,他沒有錢報名,隻好腆著臉蹲在補習班門口偷聽,被趕出去就再回來,回來再被趕出去,到最後老師實在是懶得跟他糾纏,索性讓他去了……

貧瘠的生活哪裏養得出豐饒的心呢?他早就不會愛別人了,他隻愛他自己,他要他的生活是富裕的,他要他的伴侶是完美的,

“她不行,她配不上我,方方麵麵都配不上,你說她憑什麽跟我談條件?還敢讓我娶她?”

周榮的聲音震天動地,連路過飯店門口的人都被他嚇得停下腳步,張著脖子往裏看,而店裏零散的幾桌客人也紛紛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誰能想到光鮮亮麗的白衣天使會像街溜子一樣耍酒瘋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陳琛一麵擼著周榮的背,一麵點頭哈腰地衝周圍人道歉,心想誰再跟周榮出來喝酒誰就是孫子……

但周榮好像完全忘記了和陳琛喝的那場酒,之後一個禮拜都對他愛答不理的,甚至刻意躲避和他的交流,

可能是難堪吧,把想對那女人說的話全說給了他這個臭老爺們兒聽。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陳琛無奈地搖搖頭,拉著剩下的幾個人去吃晚飯了。

耳根子總算清淨了,周榮睜開眼看一看空蕩蕩的辦公室,幾個單身漢的桌子亂得他都沒眼看,亂七八糟的手辦,快要放過期的飲料和零食,隻有年紀稍大一些的李鑫桌上還算乾淨,除了老婆和女兒的照片沒有別的東西。

周榮盯著那幾張照片出神,好奇怪,一個父親的身份就能把男孩和男人徹底分割開來,他的童年沒父親,他也不向往做父親,可這件事就是印在他基因裏的一項任務,強迫他去完成。

但他沒有告訴她,那天晚上他抱住她燒得滾燙的身體時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棄做父親的任務,

“反正都這個年紀了,沒孩子就沒孩子吧。”

可這句話他終究沒能說給她聽,

因為他解開了她的衣扣。

她臥室裏的燈光很暗,但足以讓他看清她胸前一刀刀細碎的傷疤,還有煙頭燙過的痕跡,

他回想起一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對她很粗暴,像要撕碎她的身體一樣貫穿著她,她哭喊求饒,但那些獸性的念頭如詛咒般在他耳邊回響,

“都被玩壞了,再用力點又有什麽關係?多玩幾下扔掉就好。”

這句話閃過腦海的時候他嚇了一跳,但隨後他就掐住她的脖子肆意侵略。

他一直以為自己隻是對她愛欲過於強烈,可現在在燈光下看著她被淩辱的傷痕,他意識到那不是愛欲,而是輕賤。

他骨子裏是輕賤她的。

那一句“我會娶你”都到了嘴邊,卻被他硬生生給咽了回去。

“你好,是周榮周醫生嗎?”

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響起,周榮的思緒被打斷,一抬眼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深色夾克,臉上帶著還算平和的笑容,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壓迫感極強。

“我是周榮,請問你是?”周榮坐直身體,恢複了淡然自若的神情。

“周醫生你好,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我叫霍翎”

周榮不動聲色地看一眼對方遞過來的警官證,笑著點點頭,“你好霍警官,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哦,是這樣的,駱平年您認識嗎?我們現在需要了解一些關於他的情況。”

叫霍翎的警察拉開周榮辦公桌對麵的椅子坐下,語氣像嘮家常一樣輕鬆自如。

“駱平年……”周榮沉吟一下,“認識,我們一起吃過飯,但應該算不上熟悉。”

霍翎似乎早已有所了解,認同地點點頭,“這個我知道,本案的幾個關鍵人物我們已經探訪過了,但是……證據鏈需要完整,所有相關人員我們都要進行問話。”

“本案?”周榮皺起眉,不解地看向霍翎,

“對,”霍翎緊緊盯著周榮的眼睛,可語氣卻平平淡淡的,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駱平年涉嫌對多名女性進行人身傷害,還有……一周前我們在海邊發現了一具女性屍體,據調查是他前妻。”

駱平年的前妻,周榮眼前浮現一張女人的臉,衝他低眉順眼地笑著,清澈的眼睛像小鹿,即便他對她如此涼薄,那眼睛裏也從來沒有怨恨,有的隻是體諒和疼惜。

所以她死了是什麽意思呢?沒有人比醫生更了解死亡的含義,人在死掉的那一刻就和動物沒有區別了,沒有體麵,沒有尊嚴,所有的愛和願望都不複存在,

她也一樣,柔情似水的眼睛沒有了光澤,灰蒙蒙的像死魚一樣,唇邊的笑容變得僵硬冰冷,豐潤的秀發一綹綹落光,皮肉和骨骼一片片腐爛……

她和他說過很多話,但此刻他耳邊隻回蕩著她心碎的聲音:“周榮,你會娶我嗎?

周榮感覺身體搖搖欲墜,耳邊沉悶的嗡嗡聲越來越響,最後變成尖銳刺耳的爆鳴,把腦子炸得稀巴爛。

“周醫生?周醫生你還好嗎?”

周榮看到霍翎嘴巴一張一合的不知在說些什麽,隻言片語傳到他耳朵裏變成一串難以解譯的亂碼,反反複複隻回蕩著三個字:

“她死了”

霍翎深深地看了一眼麵如死灰的周榮,一個女人的死訊能讓見慣生離死別的醫生失魂落魄至此,還真是有意思。

但那個死掉的女人,一個野心勃勃的拜金女,再怎麽看都和刻骨銘心的愛情無關吧。

他倆說的是一個人麽?

“周醫生認識沈琳?”

聽到沈琳的名字,周榮先是一愣,隨即黯淡無光的眼睛亮起一束火苗,死死盯著他問道:

“沈琳?駱平年的前妻不是叫趙小柔嗎?所以死的不是趙小柔對嗎?”

周榮像快淹死的人抓到湍急河流中的一塊浮木,死死抱住再也不撒手。

原來如此,霍翎笑了一下,靠在椅背上,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麵,

“看來周醫生和趙小姐交情頗深啊……確實,說起來趙小姐應該算駱平年的前前妻,和她離婚以後駱平年又結了一次婚,對方叫沈琳,是個模特,我們發現的屍體是沈琳。”

耳邊的爆鳴聲漸漸消失,劫後餘生的周榮渾身被冷汗浸透,四肢一點力氣都沒有,大腦也是一片空白,但沒過幾秒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他的心倏的一下又提了起來,

“那現在駱平年被捕了嗎?”

霍翎收起笑容正色道:“駱平年隻是嫌疑人之一,何況證據不足不能抓人,所以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掌握更多的證據。”

他說完看著周榮的眼睛,沉吟片刻又補充道:

“趙小姐那邊我去過了,她目前很安全,您放心,還有您的朋友穆妍,”

霍翎無奈地笑笑,“她似乎不是很願意配合我們的調查,不過她提到駱平年喜歡收集女性人體骨骼和毛發,還有……她提到一幅畫,說那是一副很可怕的畫?但那副畫還有她說的那些藏品我們在駱平年家中都沒有找到,她說當時您也在場,您還有印象嗎?”

那幅畫他當然記得,可他不能把她被淩辱的樣子說給一個素未謀麵的男人聽,

“對不起,時間過去太久了,記不清了。”

霍翎像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寬和地笑著點點頭表示理解,

“嗯,人之常情嘛,其實我們也很無奈,總讓人家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但沒辦法,為了死者,還有潛在的受害者,很多事不得不做。”

他說著從夾克內兜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周榮,“這是死者的照片,被綁著扔進海裏的時候還活著,肺裏都是泥沙和海水,捆綁的方式也很特別,這手法您看到過嗎?”

周榮隻看了一眼就把頭轉了過去,屍體他見過,但那和案發現場是兩碼事。

不過這匆匆一眼也足以讓他留意到了屍體詭異的姿態,蜷縮著身體像子宮中的胎兒,手腕腳腕被用尼龍繩綁著,是很典型的外科結,甚至典型得有點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