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貴客(1 / 2)







上海貴客

“這些錢都是給我們蓋教學樓的?”

男人是藏民,黝黑粗糙的臉頰因為緊張和羞怯而泛紅,腦門兒上都是汗,說普通話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難了,他為了招待對麵這位高高在上的“貴客”穿了唯一的一套西裝,奈何這西裝也並不合身,料子低廉,皺皺巴巴的,袖子和下擺太短,袖口都磨破了,

他沒什麽文化,但也體會到“捉襟見肘”的含義。

而坐在他對麵的女人自始至終戴著墨鏡捂著口鼻,眉頭緊皺,臉上是遮都遮不住的嫌棄,聽到他的問題也不回答,隻是微微點頭表示肯定。

穆妍也不想表現得這麽陰陽怪氣,但她不得不承認這是她第一百次後悔來這個鬼地方,此時此刻她本應在美國田納西州的某個鄉間別墅裏喝著冰茶聽著鄉村音樂的,可誰能想到這輩子第一次長反骨就給自己找了這麽大個麻煩呢?

一周前她和母親大吵一架,理由說出來都讓人笑掉大牙,去美國的飛機延誤了,母親一遍遍尋機場工作人員的麻煩,大呼小叫的整個候機大廳的人都往她們這兒看,

穆妍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觀母親氣急敗壞的模樣,機場沒人知道她父親是落馬官員,但母親總有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錯覺,奈何她越是急於找回尊嚴就越像跳梁小醜,四周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此起彼伏,母親隻顧哇啦哇啦叫,穆妍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這女的有病吧,叫什麽叫啊,吵得要死!”

“是啊,以為自己誰啊,飛機延誤麽總歸等嘍,本來不煩的都被她叫煩了!”

“唉!丟人丟到國外去嘍!人家還以為中國人都這素質呢!”

……

最後終於有人大吼一聲閉嘴,母親瞬間噤聲,陰著臉不敢言語,可又覺得不甘心,眼睛轉了一圈兒,最終落在穆妍身上,

“腿放下!要說幾次啊?一點教養都沒有!和你爸那群窮親戚一模一樣!”

“嫌我爸家窮還嫁給他?問我爸討鈔票的時候怎麽不嫌他家窮了?”

穆妍不僅沒把腿放下,還雙手抱胸,仰著脖子一臉鄙夷地掃視母親的臉,看著母親又驚又怒的樣子,她有種暢快淋漓的發泄感。

她早就受夠了母親祥林嫂一樣的抱怨,更何況她們是在逃難,平日裏父親對母親都是能忍則忍,搞得她一把年紀還以為自己是小公主呢,穆妍可沒那麽好的耐心慣她毛病。

“滾,你給我滾,你給我滾!”母親的怒吼一聲比一聲響,再一次吸引了人群的目光,

“潑婦。”穆妍低聲罵一句,拿著自己的行李起身就走。

她快步向前,一直走到沒人的地方才停下來喘一口氣,奢侈品免稅店的店員百無聊賴地拄著下巴掃她一眼,又麵無表情地移開目光,那幾年代購盛行,國內免稅店都沒了生意。

穆妍滿腔怒火也平息下來,靠在柱子上呆呆地看著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旅客,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她沒有,養尊處優慣了的富家女都沒怎麽上過班,更體會不到所謂的人生意義,除了買買買,玩玩玩,她甚至都沒什麽愛好,也沒有發自內心想做的事情,

唉……去了田納西州以後的生活也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乏味啊,日常社交就是和一群比她母親還要裝腔作勢的女人喝下午茶,幾個年過半百的中國婦女,早年間誰沒唱過《咱們工人有力量》?到老了卻偏要像白人富太太那樣氣若遊絲地捏著嗓子說話,一桌中國人說中國話還要時不時蹦兩句英文出來……無聊啊,無聊透頂,她突然覺得累,便乾脆彎腰蹲在地上。

要不是那姓周的狗東西恩將仇報咬他們家一口,她現在至於這麽狼狽嗎?跟老媽因為一趟飛機延誤吵得不可開交,穿著過時了幾百年的香奈兒上衣和普拉達板鞋像個乞丐似的蹲在地上發呆,奢侈品這東西,過時了比垃圾都不如!

該死的畜生,為了個二手女人搞得她穆妍顛沛流離!那女人幾歲了來著?三十三四歲了吧,姿色也不怎麽樣,前幾年看著還行,但自從和駱平年離婚以後可真是老了不止一星半點,孩子也生不了,姓周的圖啥?

不過該說不說那女人還挺會勾男人,聽說駱平年爬都要爬到她身邊才肯咽氣。

話說這對狗男女現在怎麽樣了?反正姓周的說不會娶她,那就是軋姘頭嘍?冊那,兩個人一把年紀了還真是會玩!

看著吧,等過兩年那女人真的老成老菜皮了,她倒要看看姓周的會不會後悔,後悔當初腦子一熱英雄救美!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匿名信不匿名,這道理姓周的不會不懂。

她這樣惡毒地想著,看到不遠處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女人,穿著寬大的羊皮藏袍,袖口鑲一圈羊毛,左邊袖子脫下來係在腰間,露出色彩豔麗的綢緞內衫,戴著繁複精美的綠鬆石耳飾,脖子上腰上嘀裏嘟嚕地串著蜜蠟和紅珊瑚。

但華美的藏族服飾也難以掩蓋她的美麗,挺翹的鼻梁,纖長的睫毛,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連黝黑的皮膚和高原紅這種城裏女人最痛恨的顏值短板在她臉上也隻是平添了幾分質樸和野性的魅力,

她懷裏抱著一個哇哇大哭的小孩,身邊還跟著一個五六歲的黑皮野小子,為了不讓他到處搗蛋,這年輕的母親隻能用雙腿夾著他,但黑鐵蛋一樣壯實的小男孩哪是她能控製住的?沒一會兒就掙脫了她的束縛,徑直朝著穆妍衝過來,

穆妍也不躲,就這麽直直看著他跑過來,學著她的樣子蹲在地上,像看動物園裏的猩猩似的對著她左瞧右瞧,看了一會兒按耐不住,伸手就要往她頭發上摸,穆妍正愁火氣沒地方撒呢,一把就將這賤兮兮的臭小子狠狠推到了地上,痛得他嚎啕大哭。

這時候那年輕的藏民母親抱著孩子衝過來,穆妍正準備跟她開戰,卻隻看到她彎著腰對自己連連鞠躬,嘴裏說著蹩腳到完全聽不懂的普通話,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對不起,像小母牛一樣溫馴的眼睛裏滿含歉意。

這下子倒給穆妍整不會了,重拳打在棉花上,心裏一陣沒來由的煩躁,於是站起來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管不住就別生!”

女人一怔,靦腆的笑容僵在臉上,可過一會兒又笑了,仰頭盯著穆妍看了一會兒,用手在自己臉上比劃一下,慢吞吞地用普通話說:“紮西德勒,美麗的姑娘。”

穆妍僵在原地,她很少感到羞愧,但此時她羞愧得滿臉通紅,站在那兒手足無措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嘀咕了句謝謝,過了兩秒,又用更小的聲音說了句對不起。

話音剛落女人懷裏的孩子又開始哇哇大哭,穆妍注意到她胸前的衣服濕了一小片,而她自己明顯也注意到了,局促不安地抬頭看穆妍一眼就別過身去,焦急地東張西望,

“要喂奶嗎?”穆妍小聲問她,她茫然地看著穆妍,應該是沒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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