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1 / 2)







禮物

“老周啊,你這是咋的了?嘖嘖嘖,被媳婦兒揍了?唉……還以為你能幸免於難呢……”

禿頂老謝忍了一個上午,終於趁午休的時候把椅子拉到周榮旁邊,對著他的臉左看看右看看,時不時發出一聲嘆息,一臉沉痛地哀悼著已婚男人逝去的尊嚴。

周榮翻閱著手裏的報告,用鼻子嗯一聲算作回應,他本想說臉上這點爪子印才哪兒到哪兒啊,他特意穿了長褲,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才嚇人呢,昨天晚上還沒覺得,今天早上疼得他差點下不來床。

“真看不出來哈,你媳婦兒這麽年輕,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不像家暴的人呢……”

老謝眼睛剛好掃到周榮桌子上的照片,穿黑白波點連衣裙的女人神色陰鬱,和家暴比起來,說她自殘更可信一點。

“這是十幾年前的照片,她隻比我小一歲。”周榮放下報告書,也望著那張照片出神。

“我就說嘛!”老謝啪的拍了一下桌子,

“上了年紀又生了孩子的女人就是母老虎!你看看我!看看!這頭上的疤看到了沒?我媳婦兒揍的!就因為她我才不長頭發的!不就是一台手術耽誤了孩子的家長會嗎?你說她至於嗎?”

周榮無奈地看一眼他頭上豌豆大小的疤,很想說禿頂這事兒和他老婆關係不大,但想想還是算了,中年男人的信念還是不要隨意動搖的好。

“老周,咱們這兒雖然沒有男性家暴庇護所,但我們有男性家暴互助會啊!你需要幫助麽?你懂的,boys help boys。”

老謝說著伸出手重重地壓一下周榮的肩膀,深沉的眼神告訴他: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而在五公裏之外的趙小柔家,她同樣被王老太太堵在樓道裏出不去,

“我可都聽到了哈!那畜生忒不是東西!走!我帶你去找警察同誌!他這是違背婦女意願!咱告他婚內強奸!”

趙小柔左右手各提一袋垃圾,別看王老太太一米五都不到,手上可有的是力氣,硬是拽著她的手腕往前拖了好幾米,嚇得她連連求饒,

“王阿姨我沒事,真的沒事!我們隻是在吵架,他沒把我怎麽樣!”

“那你嘴上是怎麽回事?”王老太太氣急敗壞,在自己嘴巴上比劃一下,這小丫頭脾氣好得沒邊兒了,嘴都爛了還說沒事呢?

“我自己摔的。”趙小柔本來想跟老太太笑一笑的,哪成想嘴一咧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笑得比哭還難看。

“哎呦你啊!”王老太太用手指狠狠戳一下趙小柔的額頭,

“狗男人除了長得好看有啥用?這麽些年才回來看老婆孩子,還有臉大呼小叫?什麽東西!”

王老太太看趙小柔這忍氣吞聲的樣子也深感無奈,叮囑幾句就背著手罵罵咧咧地走了。

趙小柔站在原地看著王老太太順著旋轉的樓梯慢騰騰地走下去,眼前閃過昨晚的畫麵,廚房裏陶瓷碗的碎片崩了一地,地板上滴滴答答的全是那個男人的血,

但是和疼痛比起來,她覺得還是恐懼多一點,

他貼在她耳邊用氣音說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讓她害怕,他以前再興奮都不會這麽說,這些話現在想起來都讓她覺得無地自容,拎著垃圾站在原地,頭都抬不起來,耳根和臉蛋滾燙滾燙的,還有他的凶狠也讓她害怕,他在這方麵一直不算溫柔,但也沒有像昨晚那樣暴虐過,

但最讓她恐懼的是他的眼淚,她第一次看到他哭,眼眶通紅,眼睛裏全是紅血絲,就連臉和脖子都是紅紅的。

她害怕看到別人哭,好像別人的痛苦是她導致的,這讓她覺得內疚,

小寶的哭也讓她覺得內疚,她對兒子過於泛濫的母愛裏有很多虧欠的成分,每次她想給小寶戒母乳,可一看到他撕心裂肺地哭嚎她就內疚,然後就是無底線的妥協。

想起小寶她就覺得難過,昨晚到現在一句話都不說,她給他講《國王的新衣》逗他開心他不笑,最喜歡吃的大白兔奶糖碰都不碰,她破例給他看萌雞小隊,他也是隨便看兩眼就自己爬下沙發把電視機關了。

趙小柔慢吞吞地走下樓,走到臭氣熏天的垃圾桶旁邊,仔仔細細地把濕垃圾和乾垃圾分離後扔掉,做完這些又是一身汗,她抹一把淌進脖子裏的汗珠,看看不遠處的小花園,那裏有一片空地,晚飯後孩子們會在那裏玩,

現在是下午兩點,幾個孩子圍成一圈,頂著大日頭趴在土裏,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什麽,她隱約聽到他們說要把小蟲子切成三段。

領頭的是一個高高胖胖的小男孩,才五歲,已經比六七歲的男孩壯實了,脾氣也很火爆,這一片的小朋友都怕他,有些孩子看到他就躲得遠遠的,但還有些孩子會用助紂為虐的方式保護自己,時間長了他身後總跟著一支小隊伍,專門欺負小寶這樣的乖孩子,她在的時候他們還稍微太平點,有一次她就轉身跟鄰居打個招呼的工夫,他們就把小寶撞倒了。

趙小柔想到孟母三遷的故事,思慮著是不是該給小寶換個好一點的成長環境,可錢的問題一直是最大的阻礙,等一等吧,她已經聯係好了一家小規模的民辦幼兒園,去那裏上班,剛好讓小寶也去這家幼兒園,平時還能有個照應,空閒的時候再多接點稿,賺了錢就帶著小寶搬走。

她心事重重地上樓,掏出鑰匙打開家門,卻看到小寶正趴在廚房的灶台上往外看,這扇窗戶正對著小花園,小寶若有所思地雙手托腮,看著樓下幾個男孩子拆開那隻可憐的小蟲子,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們虐待小動物了,每次他不聽他們的話,他們就威脅他,說要把他也像那樣給拆了。

“小寶?你在乾什麽呢?”趙小柔把鑰匙放在玄關的鐵盒裏,換好鞋子,佯裝出輕鬆愉悅的樣子走進廚房,“來,讓媽媽抱抱好不好?”

她從背後攬住小寶柔軟的身體,可小寶沒有像平常那樣雀躍著撲進媽媽的懷抱,他像條小泥鰍一樣呲溜一下從媽媽的懷裏鑽出來,又從小板凳上跳下去,仰著紅撲撲的小臉,說出今天的第一句話:“媽媽,今天我想寄幾(自己)下去玩。”

趙小柔睜大眼睛,蹲下來扶住兒子的肩膀,擔憂地摸摸他的額頭,也沒發燒啊……

“你不怕小虎了嗎?”

“不怕。”小寶肉嘟嘟的小拳頭攥得緊緊的背在身後,他決心做一個男子漢,就從今天開始。

而小小男子漢的媽媽也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站在兒子看不到的地方保護他。

“那好,我們先吃晚飯,吃好晚飯再下去玩,可以嗎?”媽媽輕柔地捏一捏小寶的臉,再在他臉上親一大口。

“嗯!”小寶的眼睛黑亮黑亮的,他仰著臉看媽媽,他覺得媽媽好漂亮,他要永遠保護媽媽。

趙小柔做了小寶最愛吃的紅燒肉,燉得爛爛的,肉香四溢,還夾雜著米飯的香氣,來往過路的疲憊行人在布滿塵埃和蜘蛛網的走廊裏聞到了幸福的味道。

可是小小男子漢今天沒有覺得幸福,他滿腹心事,被媽媽逼著吃了兩小塊肉,一點點米飯,小眼睛一個勁兒往窗外飄,

雲彩變成了紅色和紫色,媽媽說那是火燒雲,以往這個時候他已經在玄關一邊換鞋一邊邊催促媽媽快點了,因為晚飯後樓下有好多小狗,他想摸小狗,還有妞妞也會在她媽媽的陪同下出來玩,他想看到妞妞,

可今天“下去玩”這件令他歡呼雀躍的事突然變得沉重起來,他想起小虎哥哥那張時常掛著壞笑的臉,又高又胖的身體往他跟前一站,他感覺天都黑了……

他想跟媽媽說他不下去玩了,可看著媽媽腫得高高的嘴唇,想起媽媽滴在他臉上的眼淚,他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走到門口,請媽媽幫他穿好鞋子,一步三回頭地出門了,他懷裏抱著一隻灰色的毛絨小狗,希望可以幫他鼓足勇氣。

可小狗沒有幫他鼓足勇氣,小狗被小虎哥哥搶走了。

其實那小狗已經很舊了,玻璃眼珠掉了一個,鼻子也鬆鬆垮垮的,沒有人會真的想要它,它唯一的價值就是被搶,

小虎很享受把東西從別的小朋友那裏搶過來的快感,小朋友哭天搶地地跟在他屁股後麵求他,這足以滿足一個男孩天生的權利欲與侵略性,

他早看小寶不順眼了,哭哭啼啼的小慫包一個,天天跟女孩兒玩在一堆,要麽就是媽媽媽媽,最重要的是他沒爸爸,他媽媽又跟他一樣慫,隨便怎麽欺負都行!

說來也巧,他剛捉住一隻藍色的蝴蝶,把它的翅膀一點一點撕下來,觸角也扯了,高高興興地玩兒了一會兒,隻可惜那小蝴蝶死得太快,他還沒玩兒儘興呢就一動不動了。

他百無聊賴地抬頭,正好看到小寶抱著一隻破小狗,蔫頭耷腦地從樓洞裏挪出來,生怕碰著熟人似的,

“你!過來!”小虎爸爸喜歡看古惑仔,小虎這會兒就學著電視裏古惑仔的樣子,雙手插兜,一隻腳踩在花壇上,衝小寶勾勾手指,命令他過去。

站在三樓廚房窗邊的女人已經有些坐立難安,手心後背都是汗,隨時準備衝下樓去,但今天的她和小寶一樣,希望做出一些改變,所以她想再觀望一下。

小寶咽一口唾沫,往左右兩旁看看,絕望地發現四周空無一人,小虎哥哥叫的就是他。

他一步步往小虎的方向挪,小虎倒也不急,雙手插兜一臉壞笑,臉上的肉都把眼睛擠沒了,好整以暇地等著獵物上鉤。

“哼,廢物。”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了一個戴墨鏡的男人,藏青色的短袖,黑長褲,裸露的胳膊上貼著紗布,可紗布太小,蓋不住蜿蜒曲折的陳舊疤痕。

看吧?他說什麽來著?窩囊廢爹才養得出窩囊廢兒子,蠢女人眼光簡直差得離譜!說實話她就是給駱平年生個兒子都不至於廢到這種地步。

男人支著腿躺在椅子上看戲,倒不是他閒得慌來觀賞小孩兒打架,他隻是來給那姓趙的母老虎送東西的,走到樓下的時候剛好看到小廢物點心抱著隻爛狗從樓裏出來,被那小胖子叫了一聲就像丟了魂似的。

“手裏拿的什麽?拿來吧你!”顫顫巍巍的小寶還沒挪到小虎跟前呢,小虎就一個箭步上前,劈手奪過他懷裏的小狗,另一隻手猛地一推,小寶就結結實實摔在了硬邦邦的土地上,膝蓋蹭破了一層皮,一股鑽心的疼痛襲來,他最怕疼了,癟著小嘴就要嚎啕大哭,可凶神惡煞的小虎才不吃他這一套,揚著巴掌威脅道:“敢哭?看我不打死你!”

小寶在成為男子漢的道路上出師未捷魂已飛,忍著疼硬是把眼淚憋回肚子裏,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在小虎嘲諷的笑聲中埋著頭向家裏折返,

可他剛走了兩步就被人一把拽住衣領扯回來,

扯他衣領的人很嫌棄地避免碰到他的皮膚,隻用兩根手指捏住那一點點布料,像拎狗崽子似的把他拎起來扔回原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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