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陷入沉默的凝滯,秦釗的聲音開始發顫:
「所以,你才會……」
我搖了搖頭:「我沒那麼偉大,一開始我是真的想繼續和你一起的。」
「這個病說嚴重也嚴重,但萬一找到了合適的腎源,我說不定還能活個幾十年呢。」
「那你為什麼——」
我低下頭,苦笑道:「阿姨來找過我了。」
「就在你要帶我走之前,她說我要是死了你可能也沒法活了,我這麼一想也是。」
「我這樣就夠慘了,乾嘛還要拖著你一起呢?」
秦釗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疑惑地抬起頭來,卻看到他眼睛通紅。
他聲音沙啞:「溫雯,你覺得你特偉大是不是?」
「弄得跟電視劇似的,你自己帶著病就跑了,自以為是對我好是嗎?」
我無奈:「那我要怎麼辦,萬一我死了,你怎麼辦?」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麼想?!」
秦釗爆發了,聲嘶力竭:
「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
「我一個人在國外,滿腦子都是你,我恨你恨得要命!我他媽一直在想等我有錢了就回來找你,我要讓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我他媽要讓你後悔死!」
「可是……」他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夾雜了一絲哽咽。
「可是我總夢到你,夢裡我剛想罵你,你一對我笑,我又罵不出來了。」
「我拚了命地工作,就是為了早一天回到你麵前,告訴你,我現在有錢了。」
「現在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騙我的!」
他捂住臉,說不出話來了。
我默然。
過了一會兒,我伸出手去摸他的頭,感受到他身體在微微顫抖。
不如以前手感好了,我想。
以前秦釗都不打發膠的。
「沒關係了。」
我笑道:「你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也有了新的愛人。」
「秦釗,你過得很好,繼續向前看吧。」
秦釗抬起頭來,狠狠瞪了我一眼,隻是他眼睛紅紅的,一點都不嚇人,反倒有點可憐。
「少放屁了!」
他張口就是臟話,看來對我怨氣真的很重了:「尹恬雅是他媽我找來氣你的,我倆壓根兒就沒有關係!」
說完,他賭氣似的轉過頭去不看我,大概是覺得這種事情說出來太丟臉了。
我怔住,心裡湧起酸澀。
原來他沒有新的女朋友。
原來他跟我一樣,都沒有放下彼此。
我手指一頓:「可是我看她好像很在意你的樣子。」
秦釗悶悶道:「那是她的事情,我一早就跟她說好了,我隻是借她氣氣你,讓你看看我現在早就把你放下了,過得有多好。」
「溫雯家屬——溫雯家屬在哪裡?」
護士在門口喊人。
秦釗猛地站起來:「在這裡!」
然後急著出門去了。
我想了想,翻開被子下了床,慢慢跟在他身後。
秦釗被護士引到醫生辦公室,欒阿姨蹙眉:「你不是溫雯她老板嗎?」
秦釗有些局促地解釋:「我是她男朋友。」
「小雯哪來的男朋友?」欒阿姨狐疑,「她隻有個前男友,幾年前就分手了。」
「我就是那個前男友。」
欒阿姨歎了口氣:「小雯跟我提起過你,那時候她病情挺嚴重的,怕耽誤你就跟你分手了。」
「那天聽她說你又有了新女朋友了,現在過得也挺好的,她還挺開心來著,你怎麼又回來了?」
秦釗愣住。
過了幾秒,他低下頭:「都是誤會,我沒新女朋友。」
欒阿姨不想和他多說這些,臉色嚴肅下來:「溫雯的病情最近越來越嚴重了,她這個身體按理說需要好好休息。但你也知道她是孤兒,家裡也沒什麼支撐,這些年透析還有其他的醫藥費都是她自己拚死拚活掙出來的,不然她也不至於身體這麼差。」
「剛才我給她做了檢查,」她搓了把臉,難過道,「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腎源,估計她就撐不了多久了。」
我在門口聽到這句話,怔了一瞬,竟然意外地沒有很難受。
我隻是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終於要解脫了。
人生對我來說實在不是什麼開心的體驗。
我幼年就被父母拋棄,一直在福利院長大。
福利院沒有虐待我們,隻是工作人員肯定不會像父母那樣上心,打小我身體就不怎麼好,也沒人帶我去檢查治療過,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長大了。
沒人愛過我。
我也沒愛過彆人。
直到我遇到了秦釗。
和秦釗在一起那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這五年我就靠著那些回憶一點一點撐了下來。
現在想想,臨走的路上還有他陪著我,似乎連死亡也沒那麼可怕了。
屋裡的兩個人又說了些什麼,我走神了沒聽清。
過了一會兒,秦釗的腳步聲響起,我趕緊躲到走廊的拐角裡。
他卻沒有回病房,隻是靠著走廊上的牆停了下來。
夜已經深了,病房裡很安靜,走廊裡的感應燈暗了下來。
秦釗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陰影裡,看起來就像是一張快要繃斷的弓。
片刻後,他慢慢順著牆壁滑坐下來,蹲下捂住了臉。
我聽到他壓製的嗚咽,嘶啞絕望。
像是什麼瀕死的動物。
我靠著牆,任由眼淚順著臉頰流下。
這個夜晚,同一條走廊裡,我們都在流淚,卻無法依偎。
12
秦釗通過了我的辭呈。
他交齊了我的醫藥費,每天也不上班了,就在我身邊陪我。
我笑他:「你公司不要了?」
他把手裡削好皮的蘋果遞給我,瞪我。
「哎,這些年你都乾什麼了?」我好奇地趴在床頭。
秦釗想了想:「我那時候滿腦子都是要報複你這個拜金的女人,一心想趕緊接手家裡的公司。」
「先去國外讀了個研,結果後來我媽……我剛畢業就接手了公司,這些年一直在忙著工作。」
他說得輕鬆,但我卻能想象到二十多歲的秦釗跟我分手後又突逢至親去世,身上一下子壓上了這樣的重擔,他那時候的壓力該有多大。
該有多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