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俠客行(15)(8k2合1還債)(2 / 2)

黜龍完整版 張行 6325 字 5小時前






"說實話,不恨,也不知道恨,主要是當時再難也能過,賣力氣種兩家地,交了稅還能剩點……到第三次征東夷了,才害怕起來,覺得活不下去了。"

"你一個人種兩家地……你舅舅沒有兒女"

"有個閨女,是俺表妹子……"

"我知道你為啥種兩家地都不累了……許你了吧"

哄笑聲起,周九自己也笑了,然後低了頭。

"那你妹子呢"張行繼續來問。

周九幾乎是脫口以對:"老娘、妗子都沒了,妹子肯定也沒了。"

一句話說完,周九好像回過神一般,忽然就開始落淚,淚珠宛如控製不住的雨滴一般就落了下來,然後趕緊掩麵,卻還是遮掩不在……剛才還都哄笑的人也都猛地停下。

張行沉默了一下,歎口氣,宣布了今日暫且解散……這個效果超出的他的意料,他本該就勢窮追猛打的,但意外的自己也有些忍受不住,而且他也看到了片刻前就等在打穀場外圍的幾個人……至於周九,也被那黃二皮子跟一個叫王七的一起扶了起來,轉回了住處。

"張三爺是能做大事的人。"

人既散去,張行收起自己的小本本,與小周轉過身來,迎麵便接上了牛達以及魏道士,還有紫麵天王雄伯南……後二人都是今日才來的……而出言稱讚的,自然是又換了一套新衣服的魏道士。

"我也不怕在魏公麵前露怯。"張行認真以對。"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有沒有什麼效用……但人在這裡,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覺得對就做,先做了再說!"

換了新衣服的魏道士連連搖頭:"張三爺何必自謙自沽水以來,你做的事情哪個不是驚天動地若是你做的事情都沒什麼效用,那我們豈不是都成廢物了"

"魏公說的是。"雄伯南也點頭。"禮賢下士,收攏軍心嘛,都是一等一的上好甲士,都有驢馬,還有十幾個修行者,我就覺得下點功夫挺好……我見那些河間大營的中郎將養親兵、家丁,也都是這樣的。"

這就是一些認知上的誤會了,但張行也懶得糾正,甚至巴不得自己的作為都能融入這些大家以為理所當然的東西裡去。

倒是牛達,舊事忍不住重提:"三哥,我知道你要收拾人心,可之前魏公和雄大頭領沒來,你且與軍士們一起吃住,如今兩位過來了,今日且先出來,與兩位一起商議大事何妨不然找你都難說話。"

"好,暫且搬出來!"張行目光掃過魏、雄二人,想了一下,微微頷首。"但還是那句話,切不可半途而廢,每日白天還是要儘量過來的,最起碼讓我把幾百號人過一遍,心裡有個底。"

牛達隻能點頭。

就這樣,幾人離開打穀場,往莊內深處行去,然後沿途便開始言語起來,以雄伯南的性格自然是大開大合,講述了自己這幾個月的一番經曆,又為錯過李樞和張行在濟陽立幫之事懊喪不及,還稱讚張行和程大郎在豆子崗對張金秤之戰打出名號,最後便是有些迫不及待,表達了想要做事的意思。

當然,一定是想要乾官軍!

輪到魏道士,言語章法就妥當了不少,信息量也多了起來:

"張龍頭做得好大事,豆子崗一戰既把之前公議處置張金秤的事情了了,還為咱們黜龍幫收了一塊河口地盤,攏了一支兵馬,還請了程大郎入夥,但李公也沒閒著……我去老家尋雄天王和幾個故友的時候,他直接去了清河,在房氏、崔氏家中盤桓了許久,房氏的房彥朗之前便參與了楊慎之事,本就是李公夾袋中人,自然是情投意合……就連崔氏,據說也都放任了幾個子弟與李公往來。"

"這麼說,咱們的局麵,除了幾個節點,已經順著大河兩麵漸漸鋪開了"張行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壓力,反而失笑。

"委實如此。"魏道士不免多看了張行一眼……不管如何,這份表麵氣度還是像做大事人的。

"不過清河崔氏那般傲氣,如何也要與我們一起做事"雄伯南作為河北人,自然曉得清河崔氏的名氣,但卻反而不安。

"自然是對朝廷有怨氣。"魏道士撚須冷笑。"當年崔氏那位宗師,幾乎都要步入大宗師了,結果卻因為東齊一敗塗地,隨之一蹶不振,可先帝還是不滿,還是要斬草除根,硬生生以全族的興亡逼死了那位……可是即便如此,崔氏依然不能得到張氏那般認可,連個郡守都難做,更是怨氣衝天,乾脆不許家人出仕。"

"所以,崔氏是有真底子,還是空底子"張行突然插嘴追問。

"有真底子的。"魏道士正色以對。"崔氏家學淵源,自家子弟收攏的好,人人讀書修行不提,更要命的是,我們這些河北人,想要做學問,想要交流修為,多半還是要從清河過一趟的……"

"但未見有雄天王這般出眾修為人物,也沒有間如魏公你這般才略之人吧"張行認真再問。

"不是這樣的。"魏道士乾脆駐足,愈發嚴肅以對。"我也不做謙讓,我自覺不比那些大家書呆子差,但自古以來,出挑者也多是經曆多的人,並不足為奇,關鍵在於一旦場麵鋪開了,咱們以東齊故地為根基,各處要人來做事,就免不了要那些並不出挑,但不上不下的人了……而且,州郡中不是沒有寒門修行者與讀書人,但平素如何輕易聚攏而人家宗族天然便是一心。"

"便是修為,我這種野路子也不如人家崔氏。"雄伯南也歎了口氣。"我隻是個快成丹之人,但崔氏那裡,私下都傳,據說得有三四個成丹的,隱約聽說還有個快宗師的人物,隻是不想讓朝廷知道罷了……"

"可若是這般,之前為何要避開張金秤"張行好奇不已。

"確實有個宗師,崔修嘛。"魏道士笑道,然後又來看滿臉好奇的張行。"至於說避開張金秤……隻能說,既不要小瞧了這些河北世族,也不要看的太過了……我講一件事情,張三爺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張行旋即肅然拱手:"魏公請講。"

其他人也都好奇。

魏道士也不客氣,並不回禮,隻是負手緩緩而行,並做言語:

"楊慎的長子所娶,便是清河崔氏小房崔修的孫女……彼時定婚事的時候,楊斌尚在,且正屯駐滎陽,鎮壓關東,對東齊故地有任用之權……故此,成婚之時,據說婚宴極為奢侈,往來文武大臣,名爵世族,數不勝數,排場也是極大……結果等了半日,人家新娘的爺爺,也就是崔修了,騎著一隻沒毛的禿尾巴驢來赴宴,吃完就走,誰也不吭聲……楊斌送他走後,專門贈送了崔修黃金千兩,布匹五千鍛,卻沒有任用一個崔氏子弟做官。"

魏道士說到這裡,大家似乎都有所悟。

而魏玄定也撚須來笑:"說白了,就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若是江東八大家是徹底瘦死的駱駝,這河北幾家就是尚未瘦死的駱駝……"

"活的跟死的,可差彆太大了。"張行負手止步,直接立在莊牆下,喟然一時。"尤其是現在又逢了時局的甘霖。"

"誰說不是呢"魏玄定也駐足感慨一時。

"不過,當日楊慎造反,房氏參與,清河崔氏作為姻親,居然沒有參與"張行忽然又好奇起來。

"楊慎敗的太快了。"魏道士冷笑至極。"很多人猜測,楊慎當時最少聯絡了一位大宗師,而若是稍有連綿與氣勢,崔氏這些世族也一定會雲起響應……因為楊慎做派,很有些當年文修的姿態……就是敗的太快。"

文修,這個詞彙張行並不陌生,類似的,還有武修、神修……後二者不提,其中,文修乃是指之前祖帝東征後,其繼任者大戰,唐皇勝出,開創了一個占據天下七八成,延綿數百年的核心王朝,而隨著長久的和平,以及巨大的社會等級、貧富差距來開,導致修行者愈發集中於中上層……他們開始注重所謂家學,講究各種修行上的儀式感,追求文化禮儀與修為的合一。

就連上戰場都講究一個遠程指揮,不沾血氣的文化人姿態。

當然了,閉著眼睛都能想到結果,最後邊境動亂,衣冠南渡,大唐變南唐,然後就是北方亂糟糟幾百年,基本上是所謂武修廝殺漢用現實吊打文修的一個套路。

這也是為什麼,張行一直覺得這個世界特彆直接、殘酷的一個重要緣故,之前幾百年,正是那些禮法道德被摧毀,勝利者連重建都不知道如何重建的一個過程。

但是反過來說,文化傳承本身就是有生命力的,而且曆史本就是反動之反動,人們也漸漸厭惡那些赤裸裸的掠奪姿態,苛求道德與尊嚴……而很多高門世族,也都還在秉承著所謂文修的一些套路。

"魏公當日去了嗎"張行沉思片刻,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莊園內院門檻前,然後再度駐足來問。

"楊慎還是崔氏"魏玄定嗤笑一聲,乾脆至極。"我一個窮酸,哪裡有資格進門所以當日沒去,今日也來找你來了。"

"那你是文修還是武修"張行繼續好奇來問。"又或者是神修"

"好問題。"魏道士聞言笑了一笑,直接一步跨在門檻上,雙手一攤。"我是什麼有用就什麼修!"

言罷,其人哈哈大笑,轉頭進內院去了。

張行也隨之仰頭大笑……而這,就是他喜歡魏道士的緣故,也是他在接受王五郎的邀請後,決定就地立體統的一個重要緣故。

畢竟,魏道士和這些年東齊故地的大豪強,本質上全都是所謂破落統治階層,而事情妙就妙在一個破落之上……因為破落了,說明這些人被迫沉底了,喪失政治利益尋求經濟利益的過程中,眼界也更加開闊了,做事也更實用了。

如魏道士,更是一沉到底,連個乾淨衣服都無,以至於一朝得了點勢,天天換新衣服。

當然了,這是壞例子,也有好例子。

比如說,魏道士此時的實用主義,和對大族參與造反事業的在意以及反感。

再比如說,一開始亂事鬨起來,徐大郎第一反應就是把盜匪攆走,確保周邊村鎮鄉裡的安全,王五郎其實也有類似行為,單大郎也在第一時間想控製巨野澤盜匪。

還比如說,張行之前在蒲台整兵,要求部隊去幫周圍百姓搶收莊稼,點驗土地,將逃亡無主之地分給一些被淘汰的兵卒……這種措施,程大郎非但沒有抵觸,反而比誰都積極。回到牛達這裡,牛達雖然對張行的行為有些抵觸,但更多的是出於不解,本質上還是能夠認可這種籠絡人心的行為的。

魏道士不提,後麵幾個豪強之所以如此,原因再簡單不過,那就是他們雖然是毫無疑問的剝削者,但作為前貴族轉化的莊園主,卻比誰都清楚,力量是從哪裡來的。

他們知道馬匹是誰養的,甲胄是誰打的,兵員從哪裡來,曉得連大宗師都不能餓肚子,知道農事的重要性,明白十個下級的修行者總能磨死一個高級點的修行者。

與此同時,再加上一點點所謂封建大道理的灌輸和現實生活的磨礪,導致他們推崇規則,明白大義和大道理的用處。

他們中的有識之士,甚至願意務實的主動讓渡利益給底層農民,確保農民以生存權,也願意妥協其他人,建立組織,尋求壯大。

最後這兩點,在亂世開啟後,尤其珍貴……張金秤這種更下層的小豪強是完全沒這個見識的,而強如大宗師曹皇叔,乃至於關隴軍頭、山東世族們的那些人物,也都視底層為無物,同時視自己獲得一切為理所當然。

當然了,最終的最終,這些破落統治階層這麼乾,依然是因為他們想成為真正的人上人,重新變回統治階層……這個事情短時間內很難做出改變,張行也沒準備一定要改變,能走一步是一步。

真要追求改變,還是需要時代,用整個世道的崩壞,用血和鐵和人性來狠狠吊打他們幾頓,或許才有人願意發生本質上的一些改變……李定如此,這些人也是如此。

不過,如果可能,沒有任何根基的張行也依然願意去威逼、去利誘、去欺騙,去偷襲,來迫使這些人時代之英才來為他的想法而做出貢獻。

因為這群人真的太好使了,也是目前唯一能指望的一個精英團體。

"高士通、孫宣致二人連兵十五萬自出海口過河,王厚率沂蒙山之眾十萬隨即北上,眼瞅著,是南北夾擊衝著登州去了……"張行看完紙條,扔到一旁,繼續端起粥來喝了一口,方才對魏道士、雄伯南、牛達、周行範等人言道。"兩邊都問程大郎去不去登州官府也在問程大郎去不去渤海官府也在問程大郎去不去程大郎自己也在問我去不去你們覺得去不去"

在座之人,幾乎齊齊失態。

隻有張行,伸手擰下了一個雞腿,放肆來啃……沒辦法,彆看有些人這些天跟士兵同吃同住,裝模作樣,看起來姿態很高的樣子,可在一頓小灶麵前,就瞬間本性暴露。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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