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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藏茉莉 謝璃 6128 字 5小時前






第十章

她取出公寓大門鑰匙,正要開門,身後一串腳步聲響起,停駐在她身後。

她直覺回頭,驚詫地看見來人,欲言又止;她低下頭,開了門,側身讓他進人院落,兩人麵對麵,她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太晚了,他已經睡了。」

「就看一會兒。」

「他脾氣可不好,吵醒他又要鬨了。」她搖頭。

「我會小心的。」

見他眼神友善,來意堅定,她無奈讓步,兩人先後進了內門,福嬸聽見動靜迎上前來,咧嘴笑開:「李先生來啦,弟弟睡了唷。」

「不要緊,我看一下就好。」他笑。「辛苦你了。」

「哪裏,您比較辛苦。」福嬸意有所指。

這話倒非客套。梁茉莉遲遲不肯回台北,獨自帶著孩子在台中租住公富,李思齊三天兩頭通勤到此探望孩子,有時太晚了便夜宿飯店,周末甚至住上兩天,爭取時間和孩子相處。

梁茉莉初時沒有櫃絕。如此費時費事,李思齊總有一天會倦怠,何況他工作幾乎不能停擺,兩頭兼顧並非易事。

但兩個多月了,他隻要一出現總是精神采奕奕,未見煩累或不耐。他來時不定,梁茉莉不總是在家,他進出自如,和被薑浩中請托來照顧孩子的娘家遠親福嬸建立了熱絡的關係;梁茉莉卻淡漠如一,若非必要,絕不現身,也不應答,李思齊即便碰了一堆釘子也不介意,保持一貫的開朗,作他的特殊常客。

「我煮了甜湯,待會李先生想喝一點嗎?」福嬸笑間。

「好。」李思齊欣然答應。

「不用了。」梁茉莉一口回絕。

兩人同時應聲,答案各異,福嬸一陣尷尬,乾脆推他們往裏間走。

「先去看弟弟吧,等會再說。」

梁茉莉堅持就近照顧孩子,始終讓孩子睡在身邊。他們放輕腳步,走進梁茉莉臥房,躡手躡腳接近床沿,俯視沉睡中的幼兒。梁茉莉甜笑乍現,指腹輕柔縻挲孩子的粉腮,目光柔情似水,與平日的強硬迥異。李思齊目不轉睛凝視她,那是他違已久的溫柔,從前他取之不儘,如今卻得之不易。

梁茉莉感應到了他的注視,抬頭間:「怎麽了?」

他忍不住輕拍她的頭,語帶愛憐:「沒想到小茉莉長這麽大了,要是一開始就知道你就是那個小女孩,一定不會放開你。」

她微扯唇角,拎語應道:「要是當時就知道你日後不會安分,就不會隻踢那一腳。」

他們相顧無言,一個懷著尷尬,一個目露輕蔑,過一會,李思齊低聲道:「我承認我處理不良,讓你受罪,但是你不能否認當時我是真心喜歡你才反應過度。」

她歪著頭,思考的表情突然變得柔軟,她低喟道:「你的喜歡太輕層,放棄太容易,你最愛的是你自己,追求女人是你的樂趣,你從未千方百計去愛一個人,讓她快樂。不用解釋,我不是那個年幼無知的小茉莉;也不用覺得過意不去,我視在很好,你就過你的日子吧。你大可放心,這不是八點檔電視劇,我不會在私底下用巫術詛咒你,讓你坐立難安,更不會利用孩子進行二十年複仇計畫。我很樂觀的,我的生話可以重新開始,你也一樣。」

心平氣和說完,她替孩子蓋好被褥,起身離開,他怔了幾秒,立刻從後圈抱住她,脫口而出:「那讓我們童新開始,我會好好愛你,不讓你失望。」

她沉默許久,一動也不動。她閉起了眼,讓這句動人的誓言在枯旱的心田回蕩不已。她的眼睛得到濕潤,她的胸口卻開始酸楚,她說:「可是我累了,沒有餘力再經歷這一切了,我們……就這樣算了吧。」

她輕輕解開他纏抱在膀間的雙手,舉步維艱地走出房門。

他該怎麽反應?就此還她歲月靜好的生話?不,她並不了解,他有多折騰一個女人,就有多在乎這個女人。,他的心意已決,就不容輕易撼動,他在心果對她宣示:我可以千方百計地愛你,讓你快樂,我可以。

李思齊有多愛梁茉莉?她感受不出這一點,卻深刻體認另一件更嚴重的事,她的私人領域逐漸被侵犯占領。

起先隻是微不足道的改變,李思齊偶爾臨時造訪得太晚,又訂不到屬意的飽店時,便名正言順留宿下來。有一就有二,加上孩子對於家中多個大玩偶反應正麵極了,他的注意力又似乎隻放在孩子身上,梁茉莉不疑有他,找到新工作的她不常在家,想發表意見時李思齊早已出門趕搭高鐵回台北。

接著她不經意發觀,原本堆放雜物的客房收拾得一乾二諍,擺放了新訂製的床櫃桌椅,上頭到處散置著李思齊的私人物品,打開衣櫃,赫然是他的換洗衣物和西裝襯衫,顯然進駐良夂。

她狐疑地問福嬸:「李先生最近都住這果?」

「是啊,」福嬸一瞼理所當然。「你回來時他已經睡了,你起床時他巳經出門啦。」

「怎麽沒人告訴我?」

「咦!他是孩子的爸爸,不住這裏住哪裏?」福嬸充滿不解。

「但是——」但是什麽?舟車勞頓的他已讓步不少了不是嗎?再堅持他必須外宿飯店是否不近人情?

想不出對策,她悶悶不樂,拿出這個月的家用和薪酬遞給福嬸。「對不起,慢了五天,這家店發薪比較慢。」

「不用了呀,」福嬸連忙推拒。「李先生已經先給三個月了。」

她一時無言,接著探問:「他給您加薪了吧?」

福嬸豪爽地點頭。「是啊,李先生人很大方。」又添了句:「也很有心。」

福嬸自小對梁茉莉兄妹倆很關照,不是見錢眼開之人,可見李思齊籠絡人心自有一套;但福嬸照顧的畢意是他的孩子,提高保姆待遇是身為父親的求好心切,無可非議。

她決定不再過間,她得放更多心思在工作上。新店家人手不足,她有時得兼任助理招待來客,工作量倍增。

這一天她難得提早回家,一進客廳,談笑聲洋溢,李思齊坐在餐桌旁榆快地用餐,見了她若有所思地含笑,福嬸在一旁喂食孩子,孩子見到她,開心地在遊戲床內蹦跳,擎高兩手要她舉抱。她將孩子高高撐起逗弄好一會兒,再眉開眼笑地放回床上。福嬸已替她添好飯,催她入座。她和專注打量自己的李思齊互看一眼,不自在地問了句:「你來啦?」

李思齊神色有異。「我住了三天了,你不知道嗎?」

她一瞼訝然,為了掩飾自己的粗心大意,她忙低下頭吃飯,猛一瞧,怎麽菜色全變了,幾乎是配合李思齊的嗜好而張羅出的菜。她向來不挑嘴,卻頗不是溢味,連福嬸也想討他的歡心。

「你騎車嗎?我聽到摩托車聲。」李思齊問。

「不是,是店果的攝影師,他住附近,順道送我回來。」她邊吃邊答。

連綜三天了,無論多晚,一樣的引擎聲,自然一樣的車主,他剛才在窗口張望了一眼,是個男人,頭戴安全帽看不清長相,但身形健碩,聲調活潑輕快,似乎很年輕,這麽殷勤地送一個女人回家,不會隻有同事情誼。

「白天呢?你怎麽上班?」他似隨口問。

「也是他送——」實問實答得不太對勁,她敏覺地住了口,視線落在碗裏,埋頭吃菜,卻有些食不知味。

他卻轉移了話題:「我今晚得趕回去,接下來有幾天我不能來了,我父親住院了。」

「哦?」她大感意外。「不要緊吧?」

「老毛病了,年紀大了總是撐不太住,我得隨時到醫院看看。」

「那就去吧,這果的事你不用擔心。」

他訝異地看她,她口氣放柔,眉間微現隱憂,並未如想象的漠不關心。

「有問題打電話給我。」他不放心地叮嚀。

「不會有問題的,有我哥在啊。」她笑。

他差點忘了,她長年與薑浩中相互扶持,沒有他,她一樣可以安然無虞。

沒有他?心頭乍現微刺感。他待福嬸抱走孩子準備沐浴後,啟口問道:「在你心裏,我大不如你哥是吧?」

「我哥?」她抬高濃眉。「你們本來就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他為人謙和,我嫂子婉欣不愛做的事他從不勉強她做;他很少不開心,除非踩了他的底線;他也很負責,婉欣是他的青梅竹馬,他中學時承諾將來要娶她,他真的做到了。」她一口氣說完。

「嗯,所以反過來說,我霸道不講理,老是勉強你做不開心的事;我不負責任,因為從來沒有承諾你未來?」

她咽下一口飯,不安地看著他。「我沒這麽說,不過如果你變得和他一樣,我才覺得有鬼,反正你這副樣子我巳經習憎了。再說,我怎麽想並不童要,你需要取悅的人不是我。」

他正色凝視她。「你的意思是,我想怎麽辦就怎麽辦,不必問過你?」

她稍猶疑,重申一次:「上次不是說過了嗎?你想怎麽做就去做,我不會乾涉你,況且乾涉也沒用啊,你一直都我行我素的不是嗎?」

這可是肺腑之言,她連選擇不看到他的權利都沒有。為了避免不期而遇的驚嚇,隻好當作他是長住的房客,結果她的公寓簡直成了他的行宮,她剛才進門時注意到了,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將

套沙發換新了,她隱忍著沒發作,可不表示她不為他的行徑傷神。

他傾靠過去,一手抬起她下巴。「別忘記你現在說的一番話,如果你敢反悔,我絕不認帳,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你,我的茉莉。」

這些話似鄭重宣誓,又似玩笑般恐嚇,她周身寒毛堅起,瞬時又找不出他話果的蹊蹺,她拍落他的手,怏怏地嘟囔:「你這人就是這樣,早對你沒寄望,我才不柏你。」

「最好是不怕。」他快速靠近啄吻她的唇,讚賞地頷首。「我就喜歡你這樣,知道嗎?就這樣,不要把你原來的樣子藏起來,你做什麽我都能接招……」他滿富意味地盯住她,盯得她後縮,她抬手護唇,緊張地閃著眼睫。

「我不會對你做什麽,後退一點——」她瞪著他。

他高舉兩手,一瞼嘻笑。「什麽時候你才會心甘情願再對我撒嬌?」

她奉送他一個白眼,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決心不理踩他的調侃,她沉默進食,但畢意身後有人,沒法氣定神閒。她撐持了一陣,沒聽見動靜,懷著猜疑回頭,偌大客廳竟空無一人,門是虛掩的,李思齊消失了。

「這家夥!」她匆匆跑到門邊張望,靜巷隻有三兩行人走動,不見他的蹤影,她恨恨地抱怨:「氣死了,走了也不說一聲。」悻然關上門,她走回餐桌旁,發現沒了食欲,若有所失呆立著。

頃刻間,一雙臂腕從後環抱住她,她被緊攏在男性寬闊的胸懷裏,驚異地作不得聲。

「在找我嗎?你心裏始終還是惦記著我吧?等等,不用回答我一」

李思齊一手貼住她半張的嘴,一手拿出一樣東西,塞進她手心。「優先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考慮三天,我把自己送給你,最好儘快下訂,以免向隅,我可是很槍手的喔。」

她攤開手掌,一隻酒紅色絨布小盒,不必掀開,她知道那是什麽。她僵楞許就,垂手拳握住小盒,想回頭,終究提不起勇氣。她聽見他提起行李踏實地走出門的聲響。這次是很確實的,他離開了。

「李思齊,你永遠給我難題……」她無聲喃念,內心深深的悵恨化作新的茫然。

三天了,每一次轉念即失神,每一次手機響便心悸。絨布小盒每天揣在口袋果,她隻要伸手構著,眉心褶痕就添深。替孩子洗俗,熱水轉涼亦渾然不覺;她食不下咽,大量喝著不費力氣的各式湯水,她頻繁地咬指甲,萬分希冀能夠偷懶一次略過這項人生的選擇題。

但無論是否做選擇,時間很公平地向前推移。夜深了,店要打烊了,助理送走了最後一對客戶,她收拾了器材,關了燈,忘了和同事說再見,魂不守舍走出大門,有人在走廊下攔住她。

「嗯,你這幾天是怎麽了?」是攝影師小莊,他如常遞給她一頂備用安全帽,跨上摩托車發動引擎。

「沒事。」她接過帽子胡亂戴上,那張充滿陽光的關心笑顏無法給予慰解,她背包背在身後,熟練地跨上後座。

「想不想吃消夜?」小莊回頭問。

「我不餓。」她有氣無力地說。

「你這樣下去不太好喔,餓垮了怎麽辦?」他細心觀察了她幾天,心裏有數她吃了哪些東西。

「不會的,謝謝你。」心內微有歉意。換了新東家,小莊一直對她很友善,從來不掩飾他熱情的天性。

出發前,他突然抓住她兩手交抱在他腰上。「這樣安全點,我不習慣騎太慢。」

她心不在焉,並未堅持回避,輕偎在堅實的寬背上,風馳電掣中,她的思慮沒有空缺過。過了午夜,她的選擇題就消失了。在她還是少女時,李思齊這個男人曾經是她的第一誌願;經過了千山萬水,她還能確認這項昔時誌願是明智的嗎?

她不自覺騰出一隻手往口袋裏摸索,陡地心頭一凜,袋內是空的!

她再換手摸索另一邊口袋,一樣空無一物,她立刻慌急起來,猛拍小莊的背。「停車、停車!我東西掉了!」

小莊緊急路邊煞停,長腿穩健跨地,他莫名回頭。「掉了?什麽東西?」

她下了車,脫下安全帽,低著頭,咬著唇,沿著來時路在路麵上搜尋;她睜亮眼,在路燈可及範圍內不放過一石一礫,小莊停妥車,也跟隨在後頭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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