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大雨撐小傘,指玄對金剛(1 / 2)







甦酥在外頭徘徊了半天,才鼓起勇氣回到一座位於城鎮犄角旮旯的鐵匠鋪子,是座兩進的土胚院子,架子撐起來了,不過一眼望去,擺設簡陋,給人空落落不得勁的感覺,就知道這戶人家生活不易,遠稱不上富裕殷實,前屋裡火爐風箱前,一名中年男子打著赤膊,身材雄魁,肌肉那叫一個結實,說是拳上跑馬臂上站人都不過分了,胳膊比女子的大腿還粗,不去大街上胸口碎大石十分惋惜了。漢子一身古銅s ,正提著鐵錘將一塊燒熱的鐵坯擱在砧子上錘打,漢子瞥了一眼甦酥,沒有出聲,繼續叮叮咚咚錘煉坯子,從小就幫工打雜的甦酥對於打鐵火候早已爛熟於心,跑去筐子往爐子裡倒了些木炭,然後正想著去後頭床上躺會兒修養修養,用老夫子的話說那就是養浩然正氣,耳尖聽到聽了二十多年的腳步聲,趕緊開溜,才跑到門檻,就聽到一聲輕喝,隻得乖乖站住轉身,裝傻扮癡笑了笑,一位窮酸老書生模樣的老人手裡提著一尾樹枝穿鰓的鯉魚,怒容道︰“又與劉宏那些無賴打架?豈是謙謙君子所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連身都修不得,能成什麼大事?”

甦酥小聲撇嘴嘀咕道︰“我還君子遠庖廚呢。”

老人剛要瞪眼,年輕人嬉皮笑臉跑到跟前,拿過還在蹦跳的肥腴鯉魚,開懷道︰“老頭兒,家裡剛好還有些蔥蒜,我這就去給你做一手嶽炳樓大廚子都自愧不如的紅燒鯉魚。”

不說還好,聽到這話老夫子立即一股怒氣湧上,“家裡菜圃哪來的蔥蒜?”

說漏嘴的年輕人拿了鯉魚就往後院跑,迂腐刻板老夫子也不看一眼鐵匠,跟著苦口婆心念叨,大抵是類似“君子處事,要我就事,不讓事來就我”的聖賢教誨,甦酥早就聽出繭子,背對老夫子,口型和老人一模一樣,當老夫子良苦用心說到“少年xing情,要收斂不可豪暢,可以育德”,實在熬不過的甦酥憤憤不平說到“我還老人xing情,要豪暢不可yin鬱,方可養生呢!趙老頭,再婆婆媽媽,我可不燒飯了!”老夫子愣了一愣,嘆息搖頭,不再多話,不過神情緩和許多,五指並攏,滑過胡須,對於眼前年輕人的老人養生一說,顯然頗為讚同。

甦酥到了狹小yin暗的灶房,將鯉魚丟到砧板上,推開窗戶,先淘米煮飯,繼而嫻熟c o刀,對付那尾注定命不久矣的紅鯉,老夫子站在門檻外頭,眼神慈祥。甦酥剝弄魚鱗,抬起手臂擋了擋額頭發絲,神情專注。身後那位文縐縐的老學究,自打他記事起,就相依為命了,那張嘴有講不完的大道理,講了二十幾年都沒講完,不去當聖人隻在城裡當個私塾先生真是天大的屈才了,不過這些年這個不像家的家裡,靠著老夫子給十來個稚子教書掙錢,以及前院裡齊叔打鐵,才算沒餓死人,不過奇怪的是常年見齊叔敲敲打打,也沒見賣鐵器給誰。他不愛就要打盹,也沒那心xing毅力去街坊同齡人那般去偷學把式,他知道自己斤兩,除非天上掉一麻袋黃金白銀砸在頭上,否則這輩子就是爛命一條了,以後能否娶上媳婦都懸乎,得過且過唄,還能咋的,從軍打仗?那還不得嚇尿褲子。做滿是銅臭的買賣營生?一來沒那本錢,他沒跟人卑躬屈膝送笑臉的賤脾氣,二來老夫子非急眼了要打斷自己的手腳。

甦酥唉聲嘆氣,自個兒要是說書先生所謂的狸貓換太子,該是多美的事情?

一來二去,飯熟了,菜也可以入盤子了,甦酥沒好氣道︰“老頭兒,去喊齊叔吃飯嘍。”

餐桌上,即使老夫子經常說寢不言食不語,甦酥年紀漸長,老夫子也真的是“老”夫子了,小夥子經得住敲打以後,也就不當回事,扒飯的時候含糊不清說道︰“齊叔,咋不去鴉燕橋集市上招攬生意,酒香怕巷子深,浪費了你的好手藝。”

老夫子忍不住破戒說道︰“賣技藝給販夫走卒,成何體統!”

甦酥斜眼看了木訥漢子和橫眉豎眼的老夫子,無奈道︰“販夫走卒咋了,就不是人了?就比帝王將相少了一隻眼楮還是少了兩條腿了?不都是從娘胎裡出來的?”

老夫子一拍桌子,道︰“荒誕!”

老人原先正細細嚼著飯,這一聲大義凜然的訓斥,使得幾粒米飯噴到了桌上,甦酥拿筷子指了指,老夫子微微漲紅著臉一筷子一筷子夾回碗裡。

甦酥有些委屈的 嘴道︰“老頭兒,你自己也說賢人不強人所難,隻是撥轉一點自然善心,無妨善語稱人幾句好。可這些年老頭兒你哪裡說我的半句好話了?我要是這輩子都沒出息,出息那也都是被你罵沒的。”

老人破天荒沒有出聲,甚至連一句反駁都沒有,隻是細嚼慢咽著橘子州這邊百姓家庭不常吃的米飯。

吃過了飯,洗過了碗碟,老夫子就坐在院中幾盆蘭花附近的小板凳上,歪著腦袋,眯起眼趁著暮s 多看幾眼經書,油燈耗油,能少用便少用。甦酥去了前院鐵匠鋪子,幫著齊叔照顧爐子火候,鐵器在北莽這邊監管嚴格,耽誤了火候,就要揮霍大塊鐵料,這個家折騰不起,甦酥雖然沒心沒肺沒誌向,但這種關係米缸厚度的頭等大事,從不馬虎,說到底,老夫子那些不知哪本書上照搬來的道理,對於一個自小生長在邊鎮的家夥來說,總是沒什麼感觸,遠不如遙望著鮮衣怒馬或者花枝招展來得深刻。魁梧漢子一如既往沉默寡言,隻是偶爾望向這個年輕人的視線,透著無聲的暖和。

暮s 漸濃,看書也就愈發吃勁,老夫子幾乎眼楮貼上了泛黃書籍,實在是模糊不清,這輕輕才收起書本,放在膝上,抬頭望著天s ,緩緩說道︰“君子為人,情勢所迫,難免欺人。唯獨不能自欺,欺心便是欺天,問心無愧,便不須向蒼天麵討福運。”

老人突然淒然道︰“我倒是想向青天討要福運啊。”

雙手攥緊那本書籍,老人沙啞道︰“人生要有餘氣,言儘口說,事儘意絕,隻能是薄命子。當真隻能是薄命子了嗎?!”

沉默許久,起身緩緩走回屋子,老夫子放下書籍以後,去搬那幾盆蘭花。

趁著休息間隙,不苟言笑的漢子伸手在衣袖上狠狠擦了幾下,這才走向甦酥身邊,按在肩膀上,幫這小子舒筋散瘀。

吃痛的甦酥眉頭緊皺,強顏歡笑道︰“齊叔,前幾ri我聽王小豐說去年有流竄到城內的盜匪,可以飛簷走壁,世上真有這等功夫的好漢?”

健壯如熊羆的漢子笑而不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知道是這個結果的甦酥晃了晃手臂,嘿,還真不疼了,從小到大,每次與人鬥毆,齊叔的揉捏都立竿見影,百試不爽,據老夫子說這是中原那邊跟針灸推拿是一個道理,可惜隻能治病,不能打人。甦酥打了一套閉門造車的蹩腳拳法,打完收功以後,笑問道︰“齊叔,咋樣,有沒有高手的架勢?”

漢子點了點頭。

甦酥嘖嘖道︰“要是我得到一本絕世武功秘笈,一定要打遍天下無敵手!”

漢子嘴角扯了扯,對他而言,就當是笑了笑。

甦酥豪氣道︰“齊叔,到時候我就給你一座天底下最大的鐵礦,想怎麼打鐵就怎麼打鐵,站著打坐著打,還他媽可以躺著打!”

漢子沒有做聲,甦酥想起什麼,跑出院子,回頭小聲喊道︰“齊叔,出門逛會兒。”

漢子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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