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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天黑得早,下午兩點,太陽已經照不進樹林。

林子裡的積雪在暗處發出幽藍寒光,涼意順著腳底心密密麻麻往上鑽,趙雪妮搓著胳膊跺了跺腳,進入直播間。

大家好,歡迎準時收看一年一度腦殘大賽現場。

她邊說邊給手機殼貼暖寶寶,現在大家可以看到,本次大賽的腦殘裁判和觀眾已經進場,居然還有女的。

空曠的沙地上停了一輛奔馳,副駕駛裡下來一個穿黑貂的中年男人。

下一秒,車門全部打開,幾個女人蜂擁過去扶他。

看這排場,應該就是養殖場的原廠主,道上混的那位。

廠主從女人手上接過一根拐杖,往地上一杵。

裝什麼香□□幫大佬……趙雪妮小聲嘀咕。

第二輛越野車開進沙地。

即使隔得很遠,車裡震天響的土搖DJ還是傳到了樹林裡,來左邊跟我一起畫個龍,在你右邊畫一道彩虹……趙雪妮皺眉看著龍彪叼煙下車。

幾個穿緊身褲的黃毛也陸續跳下來,跟著龍彪湊到廠主身邊。

一群人拎著酒瓶有說有笑,不知誰把音響又開大了點,東北土味Disco的鼓點敲得人腦瓜仁都是疼的。

趙雪妮盯著這群人,很長時間沒在直播間說話。

所有人都把比賽當成一場事不關己的熱鬨。

隻有她笑不出來。

如果龍彪和這群混混敢對許漠耍任何陰招,她的直播將會成為唯一證據。

趙雪妮摁下錄屏鍵,一輛黑色皮卡駛入她的鏡頭中。

屏幕裡的人一陣騷動,嗨趴的氣氛忽然變得有點緊張。

觀眾朋友們注意,我們的頭號種子選手就要登場……駕駛門打開那一刹,正在介紹的趙雪妮屏住了呼吸。

一雙穿大黃靴的長腿先行踩地。

從車裡下來的許漠一身黑衣,手上是黑手套,臉上是黑墨鏡,唯有脖子上戴著醒目的紅圍巾。

像一塊冷峻的黑岩石上抹了道鮮血,血還熱著。

趙雪妮穩住呼吸,繼續說,大家應該也發現了,拋開腦殘的騎鴕鳥行為這點,種子選手還是一如既往地維持帥氣形象,這種壓軸出場的方式又被他裝到了,主播真的很想給他雙擊666……許漠摘掉墨鏡,把車鑰匙扔給一旁的商棋,徑直走向廠主,楚哥。

正在抽雪茄的楚建國眯起眼笑了笑,聽說你是為了幫一個女人,主動提的飆車許漠掃了眼楚建國身邊的龍彪,沒說話。

玩這麼大,不是你的風格。

楚建國用夾雪茄的手指點了點許漠,不過我也很好奇,你,到底能拚到什麼程度。

去年剛回來是楚哥收留的我,我要守住您交給我的鴕鳥場。

許漠頓了頓,笑起來,自然是拚上我的全部。

龍彪抱著胳膊冷哼一聲。

你也彆太囂張。

楚建國用拐杖杵了下龍彪,讓老子看看有沒有白養你一場。

許漠去棚舍牽鴕鳥,今天的陰風強勁,他緊了緊圍巾。

圍巾撲上鼻尖那秒,有股淡淡脂粉香,是前主人留下來的味道。

出棚舍時他向右看了眼山坡上的樹林,那裡覆滿墨綠色的冷杉,遠遠望去是一團黑暗。

但,總有種莫名的預感。

他看似是一個人與楚建國和龍彪舅侄周旋,卻沒有孤立無援的倉皇感。

一直都想了結,卻沒想過是她回來這天,改變他全部的計劃。

許漠偏頭又望了幾眼陰天裡的樹林,在騎上鴕鳥之前,還是摸出了手機。

正在直播間瞎侃一通,隻期盼他們早開始早結束的趙雪妮收到了一條短信。

-你在哪她停住說到一半的話,愣了幾秒,笑起來。

-好好比賽,往前看彆回頭幾乎是短信咻地發出去,鏡頭裡的許漠就回頭看了過來。

直播間瞬間刷屏。

滿屏愛心和點讚。

種子選手顯然還沒意識到他的個人魅力有多強大。

趙雪妮無奈笑笑,摸出早就準備好的小圓鏡子。

準備好了楚建國雙手合撐拐杖,左右看了看各騎一鳥的兩人。

操,我鞋帶還沒係好。

龍彪笑著舉了下手。

快係!楚建國白他一眼。

龍彪笑嘻嘻地彎腰係鞋帶,在那空檔裡和黃毛對了個眼神。

許漠低頭看著最新一條短信。

-快,笑一個他有點無語地環視四周。

很早就習慣了趙雪妮不按常理出牌,但要他在眾目睽睽的圍觀中笑一個是什麼意思-快點,我能看到趙雪妮又發一條過來。

我好了!龍彪大聲說。

許漠快速收起手機,再一次回頭看向那片樹林。

林間忽然亮起一小片圓形光斑,像是什麼東西反射後的光影。

許漠勾了勾嘴角。

他明白了。

哢擦。

趙雪妮將許漠嘴角微扯的樣子截屏定格,都看到了嗎這是主播給大家謀的福利哦!喜歡種子選手的笑容記得點讚關注……話不多說,比賽要開始了,開始了。

沙地上的人已經跳上兩輛車,隨時跟在兩側觀看。

許漠和龍彪分彆攥住鴕鳥背上的鞍繩,壓低身體重心前傾。

長達幾百米的沙地過後,就是一望無際的茫茫雪原,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儘頭。

真的……有夠腦殘。

趙雪妮看著既沒頭盔也沒護膝的鳥背上的許漠搖頭,我們隻能祈禱種子選手摔下來時記得護住腦袋,哦不,護住臉。

楚建國將拐杖橫在胸前,最後看了眼許漠和龍彪。

趙雪妮給手機裝好穩定器,手持手機準備在林地裡起跑。

她也在給自己祈禱,用生命開直播一定要記得看路,彆最後許漠沒事兒結果她摔骨折……開始!楚建國猛地往下一壓拐杖。

許漠和龍彪同時衝了出去。

許漠在兜麵而來的強風中虛睜開眼睛,遙遠的天邊墜著一輪紅日,身下的鴕鳥好像要帶他飛往世界儘頭。

音樂還在放,身側越野車裡的人在拍打車門狂叫,都掏出了手機對準他拍照。

許漠側開臉,夾緊鳥肚,以更快的速度將車子和龍彪甩在身後。

想解脫。

他受夠了這裡粗俗不堪的一切。

他受夠了被泥地裡的人拽著往下沉落。

唯一讓他側目的是餘光裡跳躍的光點,很顯然樹林裡有人在和他一起奔跑,怎樣一個人才會傻到用兩條腿和鴕鳥競速隻有東北最新的特產笨蛋趙雪妮。

笨蛋要乾什麼許漠在狂風中把下半張臉埋進圍巾,那股甜香的暖意讓他凍到麻痹的神經活過來了一條。

無論趙雪妮要乾什麼,都是因為他。

但他參加這場荒誕又愚蠢的比賽從不是因為她。

從進酒吧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還喜歡自己。

之後的每一步,邀請她進廠參觀,做直播,他從不擔心她會真的拒絕。

讀高中時就教過她,趙雪妮,永遠不要對人暴露你的軟肋,這是把匕首遞到想傷害你的人手上。

可趙雪妮說什麼——許漠,如果你就是我的軟肋,你會傷害我嗎我會。

他說。

趙雪妮,你總是天真無害笑眯眯軟成一團包子的模樣,真的讓我想把你搓圓揉扁,狠狠地,狠狠地傷害你。

你哭得越凶,我越有快感。

森林裡的光點忽然消失了。

笨蛋跌倒了,還是放棄追他了許漠沒空管這時候的趙雪妮,他必須贏。

往前衝,不顧一切地衝,終點才有可能站著他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

鴕鳥跑進雪原,粗壯尖銳的腳趾開始在地麵上打滑,幾次差點把搖搖欲墜的許漠甩出去。

許漠拽緊韁繩,用力把鴕鳥拉回正軌。

靠!趙雪妮被森林裡一棵橫倒在地的巨大樹根攔住了去路。

她手腳並用爬上去,又順著屁股滑下來,邊跑邊感謝直播間裡刷禮物的觀眾,謝謝鋁合金王哥的仙女棒,但是主播現在……現在很難仙女呢。

她跑得呼哧帶喘,畫麵抖成了篩子,我們可以看到,種子選手好像遇到了一些困難,有家人知道鴕鳥為什麼會在雪地裡腳滑嗎……等等,為什麼隻有他的鳥不對勁耳邊的聲音很亂,有人笑,有人大叫,像萬人空巷的球賽現場,但細細一聽,許漠隻感覺深不見底的彷徨。

他向左看了眼越野車裡的人,黃毛放肆的笑容在風中更顯得齜牙咧嘴,很醜。

鴕鳥跑上冰麵打滑那一刹,他就知道有人在鳥爪上動過手腳。

腳底抹了蠟。

嗚呼——!龍彪反超上來,怪叫著從他身邊飛掠而過。

黃毛他們一見龍彪提了速,開始大喊大叫地助威,扯嗓狂吼的聲音比殺豬還難聽。

許漠咬下手套輕輕撇頭,手套隨風飄走。

他把身體完全壓在鴕鳥背上,繃緊整條手臂的肌肉掐住鳥脖子,把它不斷歪斜的身子全部掰直。

速度再次變快。

餘光中的光點又動了起來。

許漠在刮刺臉頰的寒風中微微一笑。

笨蛋為什麼往往都很執著他很詫異自己竟會在腎上腺素飆升的緊張時刻思考這麼無關緊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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