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好吧,雖然這次狀況確實有些誇張。但因為不確定的未來就開始在現在打哆嗦的人才是一點腦子都沒有!"
槐詩是什麼人,難道那幫家夥不知道
羅素欽定的繼承人,天國譜係板上釘釘的下一代譜係之主,理想國的後繼者、歸航者,災厄之劍……
姑且不算他身上那些雜七雜八幾乎要籠罩整個現境的關係,也不論他和東夏之間蜜裡調油你儂我儂的合作。
但凡有人在現境敢動他一根手指頭,全世界所有的獸化特征者就敢把天給掀翻了。
況且,他是什麼人,他怎麼做事,難道就有人一點都不清楚麼
甚至都不用去地獄。
信不信把他逼急了,人家直接去迦南坐交椅
"放心,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葉戈爾搖頭:"未來怎麼樣,難以預料,但是隻要有未來就好了。"
不論是好的未來還是壞的……都行。
院長頷首,"這倒是有統轄局的風格。"
"那什麼是存續院的風格"葉戈爾問。
"做好準備,然後等待。"
"等待什麼槐詩還是未來"
"都一樣。"
院長平靜的結束了這個話題。
寂靜裡,遠方傳來的聲響。
宛如冰山塌陷一般的低沉回音。
就在龐大的屏幕上,來自現境邊界的探鏡將崩塌的景象不斷的傳來。
蓋亞的碎片宛如星辰那樣,環繞在現境的軌道之上馳騁,在恐怖的高速中回旋,無以計數的光芒自那行進之中灑向下方的世界。
就在這人為催化的裂解之中,碎片在不斷的崩潰,在彩虹橋的恐怖加速中,被引力的磨盤撕碎,隻留下最基礎的源質和光芒,融入現境之內。
漸漸消散。
當一切都被抽空之後,就連碎片本身也毫不浪費的得到了利用,精細又冷酷的解離,沒有放過任何一絲一毫的邊角。
"再看看吧。"
院長說,"還來得及再看它一眼。"
就在現境的軌道上,碎片在迅速浮現裂痕,無數外殼剝落之後之後,漸漸露出核心之中那湧動的閃光。
宛如灑落的鮮血。
而就在那破裂的世界,層層光芒裡,有模糊的輪廓隱隱浮現。像是什麼東西留下的投影,又迅速變換著,讓人看不清晰。
可卻無法長久存留,就像霧氣一般,在迅速的蒸發。隻有最後的挽歌,在深度所形成的虛空裡擴散。
最終,仿佛回眸再次看了一眼身後的世界,就這樣,消失在黑暗裡。
再也不見。
再一次的被殺死了——
這就是這一次賭局的結尾。
"直到最後,也不曾放棄啊。"
葉戈爾歎息,"就這麼憎恨人類麼,蓋亞"
"應該說,恰恰相反。"
院長說:"我們剛剛讀取了碎片內部殘留的事象——在祂被殺死的瞬間,整個碎片歪曲度曾經短暫的上升到了峰值,就跟當年的現境一樣——換而言之,倘若心懷怨恨的話,那麼在那一瞬間,碎片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領域,連帶著所有的參戰者一起,都應該隨著祂一齊蒸發了才對。"
"祂曾經有機會拉著我們一同墜入地獄,但祂並沒有那麼做。"
院長說:"或許,直到那個時候,祂都對人類懷有著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慈悲’——"
慈悲
葉戈爾忍不住搖頭。
倘若,連‘死亡’都變成慈悲的話……
他忽然愣在原地,呆滯回頭。
隻看到院長,依舊那麼平靜。
"在存續院的檔案室裡,有過類似的荒誕推論,但都沒有任何實際的證據去支撐,充其量,隻是研究間隙中一些一廂情願的狂想罷了。"
院長說:"有人覺得,舊蓋亞要殺死人類,並非是出於凝固侵蝕的瘋狂,而是最後的……愛護。"
當航船即將沉沒,當無儘的黑暗即將降臨,當毀滅即將到來時,溫柔的將稚子扼死在繈褓中,令人類能夠遠離地獄。
為了避免自己的愛子們在地獄中飽受折磨。
逃避那些比死亡還要更加可怕的結局……
逃避永恒的苦痛。
"……"葉戈爾僵硬在原地。
"類似的猜測,在曾經初代創世計劃時就有人提出,但甚至沒進入會議議題就被剔除。因為毫無意義。"
院長說:"對於‘世界’而言,不存在善惡和道德,用人的道德去衡量彆的存在,是自欺欺人。
或許祂曾經是善良的,或許祂對我們懷有什麼感情,正如同祂對一切草木和活物一樣。或許其中也存在著什麼我們能夠和平相處的可能。
但結果不會改變。
祂不曾對我們說過話語,也不曾具備過真正的意識和靈魂——麵對單方麵的毀滅,從一開始,我們就彆無選擇。
所以,應當做的事情,那就要做,哪怕天崩地裂。
"這話聽起來真是充滿了存續院的風格啊。"葉戈爾輕聲感慨。
"因為這就是我們的職責。"
院長回答:"為了存續,一切的行為都不應成為阻礙。為了統轄,所有條件都必須得到運用。為了理想,任何的代價都可以犧牲。
天文會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怪物,因為如果不變成怪物,我們就沒有機會和真正的怪物相抗衡了。
而因此而造成的諸多罪孽和惡果,也是理所當然——"
他說:"我們都是背負著這一份早晚都會隕落的原罪而存在的。"
葉戈爾沉默著。
沒有說話。
某種程度上來說,理想國的坍塌可以說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不,不論是理想國、統轄局還是存續院,都一樣。
從一開始,先導會已經有所準備。
追尋理想的國度迎來崩潰、分崩離析,統合萬物的組織變質腐朽,看守深淵的守衛變成深淵的一環……
當你所要保護的是整個世界時,就必須從一開始做好最壞的打算。
這都是有可能出現的障礙和困難,並不是不去做的理由。
對此,不論是理想國、統轄局還是存續院的高層,都心知肚明。
"同樣的假說,其實存在很多。
祂可能單純的是想要甩脫人類這樣的負擔而已,也有可能和深淵達成了某種協議,或許,隻是想要清理掉身上這群貪得無厭的寄生蟲……"
就好像是在用存續院獨有的方式去安慰他一樣,院長最後說:"雖然結果不會改變,但所謂的‘真相’可能有千萬種,你儘可以選擇你喜歡的那一個。"
葉戈爾自嘲一笑:"我果然還是更喜歡有人情味兒一點的那個。"
院長回頭,像是從防護鏡後麵看了他一眼,"如此直覺的將主觀淩駕於客觀之上,當初你真應該去理想國的。"
"還是算了吧。"
葉戈爾笑了笑:"理想距離我太遙遠了。"
或許,曾經很近——
但他並沒有走進其中的勇氣,或者說,無法去麵對未來會存在的陰霾。
或許每個人都會憧憬開拓者們的背影,但不是隻有走上那一條路人生才會有意義。
他已經選擇了自己奉獻一生的使命,又何必去羨慕其他魚去往的海洋
就這樣,將新的咖啡喝完之後,他放下了紙杯。
"要走了麼"
"嗯,工作不等人,再這麼翹班的話,決策室的工作就要爆了吧。"
葉戈爾愁苦的揉了揉眉心:"好想放假啊。"
"需要幫忙麼"院長說。
"算了吧。"葉戈爾打了個哆嗦。
存續院的幫忙,一般都專指做手術,各種手術……壽命延續,器官更換,靈魂維護,想想都害怕。
"我已經打算好了,反正就這個樣子,等什麼時候過勞死了,就什麼時候算。"葉戈爾得意一笑:"現在進度還蠻喜人的,等什麼時候腦溢血了,就可以放假了。"
不,你會被送過來,手術,全套,三天之內修好,之後再繼續……
院長似乎想要這麼說。
但最終仍舊沒有打破這位先生的幻想。
誰還能沒有個放假的美夢呢
隻是,在臨走之前,提起公文包的葉戈爾還是忍不住回頭,"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還是蓋亞……"
葉戈爾撓了撓瀕危的發際線,滿懷疑惑:"既然,祂殺死人類,是為了避免更慘烈的後果的話……可到最後,為何祂又心慈手軟了呢"
院長看了他一眼,平靜的解釋:"對此,也有幾種假說和推測——"
"彆!"
葉戈爾抬手打斷,放棄了追根問底:"你就直接說我會喜歡的吧。"
"祂放棄了。"院長回答。
"……"葉戈爾微微一愣。
"放棄了不切實際的想法,祂選擇順從這一份執著。"
院長看著現境的投影,頭也不回的說道:"倘若用人的方式來說,應該是期待吧。"
倘若,這是你們的選擇……
那麼,就去麵對那個世界吧。
去麵對未來的苦痛和風暴。
去麵對地獄。
去延續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祂選擇了放棄。
這便是來自蓋亞的最後饋贈。
"聽上去真好,不是麼"
葉戈爾最後一笑:"果然,我還是更喜歡這樣充滿人情味的答案一些啊。"
就這樣,他頷首道彆,低頭戴上了帽子,推門離去。
再度奔赴屬於自己的戰場。
在冷清的觀測室裡,隻剩下沉默的院長。他靜靜的觀看著來自探鏡的投影,望著最後一塊碎片消散在光芒中。
不曾移開視線。
在漫長又漫長的寂靜裡,當挽歌的餘音漸漸消散。
仿佛有幻覺一般的輕歎在寂寥的黑暗中響起,如此的釋懷。
遠去之子啊,祝願你們。
祝願你們擁有光輝的未來。
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