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窮得隻有年關才能吃肉的農民,現在能時不時打打牙祭。
小商小販笑得牙不見眼,士紳和巨賈更是賺得盆滿缽滿。
</p>
而看到這一切的朱厚照,心中的擔憂卻更濃。
他以為,借助財權的分配和項目的把控,中央依然能夠像過去一樣壟斷技藝,庶民的努力,隻能化為專製體係下的養料。
民間無論再如何發展,都隻能仰賴他的施舍。
可現下,技藝疊代已經日新月異,他根本無法也無力去掌控。
如果再任由民間這樣生機勃勃下去……他不由憶起了他們爭吵時,阿越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沒有人是生下來就要吃苦的,也沒有人是生下來就甘願為人做墊腳石的。
隻要百姓生活改善,他們自會開始求變。
”</p>
施以小恩小惠,隻能彌合一時的矛盾。
貪得無厭的臣下,不會因他的慈悲而止步。
再不采取措施,這些他看不起的臣民,終有一日會爬到他的頭上來!
</p>
既然無法壟斷所有的技藝,那就揀最核心關鍵的收歸官營。
他一方麵有意識安排官營產業的膨脹,穩紮穩打,吞噬民間產業,再通過分肥,鞏固自己的擁躉;另一方麵他開始投入大量資金,致力於軍工武器的發展,強化暴力機器。
</p>
文官集團如今是上下齊心,力求堵死他的擴軍之路。
他可以強壓,但是沒必要。
阿越讓他看到了技藝發展的巨大作用,他當然也要用好這張王牌。
一種新型武器的產生,比再招上千人都要頂用。
</p>
大量資金的投入,東西方匠人的交流,成千上萬人夜以繼日的研發試驗,果真帶來了奇效。
新式的鳥銃研發成功,射擊精度大大提升,即便像他這樣沒有經過多少訓練的人,也一下正中獵物的眼睛。
</p>
他迫不及待地準備了一場秋獵,他一天就打下了上百隻獵物,給阿越做了三件狐皮披風,皮毛濃密厚實,沒有半點破損。
她披著大紅羽緞麵白狐狸裡的鬥篷,立在雪中,可與紅梅爭豔。
收到禮物的她,卻沒有喜色。
那時,他就知道,她讀懂了他的示威。
她雖執掌內閣,權傾天下,也不能改變官僚剝削的本性,更不能插手到軍隊中來。
她再智計百出又能如何,就像孫行者一樣,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他的權柄借助壟斷侵蝕和暴力鎮壓,會再次延展到民間,如藤蔓一般,絞殺一切反對力量。
</p>
可這次示威的後果,超乎他的想象。
他都有點感謝大福了,要不是它死在這個時候,阿越也不會崩潰,也就不會露餡了。
然而,事到如今,拆夥和內訌都等於自尋死路。
她已經是內閣首輔,門生無數了!
他隻能一麵繼續強化自身實力,一麵尋機安撫她,畢竟現在還不到壓服她的時候。
她在藏,他也在藏。
山巔之上,相擁而坐時,她五味陳雜,他又何嘗不是感慨萬千呢?
可他還要將情感外露出來,消弭她的警惕。
當她徹底相信他的愛時,就是她落敗之機。
</p>
在榻上險些死人之事發生後,他就加大了給她安神湯的劑量。
她的身子骨實在太弱了,隻需調整一兩味藥材,她就變得昏昏沉沉。
他甚至不用找理由:“你就那麼看重那條狗嗎?
”</p>
不過,僅是這樣,還不足以拖住她。
他終於打出了王牌。
一個三歲的孩子,被抱到了她的身邊。
那是一個溫和文靜的男孩,兩隻眼睛漆黑明亮,像水汪汪的葡萄。
</p>
他抱著這個孩子,來到她的病床前,一聲一聲地教他叫爹和娘。
這個他精心選出的宗室子孫,生得確有幾分她的神韻,依偎在她身邊時,竟然真有幾分母子的樣子。
</p>
那一聲清脆的娘出口之後,饒是朱厚照本人,看著都有幾分恍惚,而鐵石心腸如她,也終於落下淚來。
</p>
他情不自禁地彆過頭去,再轉過身時,已是神色如常:“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