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霓虹夜(一更)(1 / 2)







第19章 霓虹夜(一更)

對於合作方給薄韞白定的這間酒店套房, 柳拂嬿並不陌生。

她高中畢業那年,柳韶曾大賺一筆,帶她來這兒住過一個星期。

時過境遷,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矛盾又茫然的高中生, 柳韶也不複笑靨如花的年輕模樣。

隻有這些冰冷的建築, 在一次次的更新迭代中,愈發變得完善而奢貴, 被歲月鍍上一層沉穩的暗金。

上鎖的浴室裏, 柳拂嬿放好了滿缸的熱水,在彌漫的水霧裏眯起眼, 辨認著浴球外包裝上的外文字樣。

學國畫不用精通英文,她隻是剛過六級的水平,不太認識這上麵的單詞。

此時半蒙帶猜,扔了顆粉色的入水。

綿密的泡沫湧出,乾花瓣在水中舒展,香味一點一點暈染開來。

是大馬士革玫瑰, 混雜一點清冽的佛手柑氣息,還算沁人心脾。

柳拂嬿屏住呼吸, 整個人沒入水中。

冰冷的身體一瞬間被溫暖包圍。芳香的熱流傾覆而下, 舒服得簡直叫人落淚。

她拂去落在額前的碎發, 把頭埋得更深了些。

浴缸空間很大,水中人長腿輕蕩, 黑發在水底沉浮搖曳。

漣漪和虹色的光影破碎起伏, 覆在她白皙的脊背上,宛如傳說中蠱人心魄的人魚。

她在水裏浸了好一會兒, 才鑽出水麵,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洗完澡, 柳拂嬿拿出包裏的爽膚水,隨便抹了一層。

抹完,又看見了一同擠在包裏的遮瑕膏。

她看向鏡中的自己,猶豫了一瞬,還是拿出遮瑕膏,用無名指腹暈開一點,淺淺遮在了頰畔。

做完這些,她用浴巾擦乾身體,走出了浴室。

浴室外麵是客臥,窗明幾淨,空空蕩蕩。

柳拂嬿拉好窗簾,打開燈,想出去看看自己的衣服有沒有烘乾,又不知道薄韞白在不在外麵。

她從床頭櫃上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給薄韞白發消息:[你在屋裏嗎?]

遲遲沒有回複。

她逐漸有些焦灼,將浴巾又裹得緊了些,一手按住胸口及前方的固定處,小心翼翼打開門鎖,把門推開一條縫。

“薄……”

才出聲,又吞回去。

她斟酌了一番,重新叫道:“薄先生?”

薄韞白不在房間裏。

他問過前台,哪裏有地道的本地小吃。

前台殷切地指了指幾百米外的美食一條街。

來到街上,四處炊煙滾滾。小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熱情地往耳朵裏湧,煙火氣鋪天蓋地。

薄韞白在幾個招牌上寫著“百年”、“傳統”的攤位前停下來,打包了幾袋東西,往回走。

給最後一家付款的時候,他才看見微信,回複了一句:[不在,十五分鍾後回去。]

發完消息,薄韞白放慢了腳步。

可這段距離不遠,來到套房門口,他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隻過了十二分鍾。

薄韞白停下了腳步。

暮色濃沉,從走廊儘頭的窗戶湧進來。遠方燈火點點,一片溫暖的昏黃。

男人抱著手臂,倚著門邊,側目遙望那片金色的燈火。

清冷側顏鍍上一層淡淡的暖調輪廓,眸底依稀被碎光照亮。

過了一陣,薄韞白收回目光,見發消息的時間已是十六分鍾前,於是刷卡進門。

室內安靜極了,像是沒有人在。

客廳裏一片漆黑,除了玄關處的感應燈亮著,似乎再也沒有其他光源。

忘記了問她是幾點的車。

薄韞白隨手將一連串的打包盒扔在餐桌上,也沒開燈,抬腳就往裏麵走。

剛轉過拐角,忽然看見,客臥的房門大喇喇地開著。

從中透出一片方方正正的、瑩白的光。

薄韞白驀然頓足。

卻還是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床上的女人。

柳拂嬿抱著膝蓋,坐在床上。

整個人裹在雪白的長毛絨被單裏,渾身上下包得嚴嚴實實,連腳指甲都藏了起來。

隻有一小段後頸露在外麵。

皮膚光澤如玉,半掩在帶著潮氣的黑發之間,若隱若現。

聽見響動,柳拂嬿回了頭。

也正是此時,晚風從開了條縫的窗戶裏鑽進來,攪動她烏沉發梢,蕩起妖嬈的玫瑰氣息。

“屋裏太悶,散一散水汽。”

她向房主解釋,為什麽門窗都開著。

語調和往常一樣平淡。

薄韞白沒有出聲。

他站在暗處,光線還未照到那裏。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男人眸底仍是一片晦暗夜色。

見他遲遲不說話,柳拂嬿便維持著那個轉頭看向門外的動作,無聲地等著。

一直等到扭頭扭累了,脖頸稍稍低下去,臉頰貼在膝蓋上。

“……不冷嗎?”

薄韞白走進客臥,目不斜視地繞過床邊,將窗戶關得更嚴了一些。

“今天十七度。”

“是麽?”

柳拂嬿有點恍神,雪白明豔的臉頰上掠過一絲茫然。

少頃,她抱著膝蓋揚了揚唇,半開玩笑地說:“我從小在這兒長大,可能比較耐凍吧。”

說話時,唇角輕揚。不太符合她的性情,反倒帶著幾分強顏歡笑的喜悅。

關上窗,室內那股沐浴後的氣息仿佛又濃了幾分。

瑩白燈光下,女人的眉眼被清水洗濯得更加潔淨清豔,仿佛霓虹夏夜裏的出水芙蓉。

長眉和眼睫都如墨染一般,愈發襯出瞳眸剔透。

身軀窈窕纖穠,在素白被單下浮起瀲灩的輪廓。

“比較耐凍,也比較耐淋雨?”

男人隻瞥了她一眼,便背過身去,麵朝窗外。

背影清雋冷沉,語調薄淡,仿佛也浸染了夜風的涼。

“不舒服的話趁早吃藥,藥箱在客廳最底下的櫃子裏。”

聞言,身後的女人似乎笑了一下。

“你是來蘇城出差的嗎?”

稍頓,她又繼續問道:“一下午都沒去工作,沒關係嗎?”

過了好一陣,薄韞白才回過頭去,沒什麽真情實感地扯了扯唇。

“沒關係。”

“因為我是個閒人。”

見對方不解,他又道:“我剛回國不久,隻在董事會裏掛了個閒職,平常偶爾會幫家裏人做決策。”

“比起有實權的那幾個人,更像個顧問吧。”

柳拂嬿稍稍一怔。

這倒和她聽說的不一樣。

見薄韞白主動提起這些事,也不怎麽避諱,她又順勢問了一句:“可是,外界不都說你是博鷺的繼承人嗎?”

薄韞白淡淡一哂:“那是薄崇的說法。”

原來這些豪門內部的實情,即使沒有八卦小報上說的那麽戲劇狗血,卻也都複雜深沉,不是外人能涉足的領域。

這麽一想,柳拂嬿便打算從這個話題裏撤出來。

結果卻是薄韞白話風一轉,毫無鋪墊地問出下一句。

“你母親怎麽樣了?”

“……”

其實柳拂嬿理性上很明白,這隻是一句出於好意的詢問。

可“母親”兩個字,卻立刻將她從溫暖舒適的幻夢裏一把扯出,甩進了冰冷的現實深淵。

不想談這個話題。

不想再度回憶今天。

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在嘶吼著抗拒。

她沒出聲,隻是不受控製地,將身體往下躬、再往下躬。

直到躬成了一隻海嘯裏的蝦子,肩胛骨清晰地凸顯出來,用力地在被單上撐出了痕跡。

未知苦處,不信神佛。隻有她知道,她拚命祈禱了多少次,求柳韶改過自新。

因為,她已經沒有力氣,再主導一次那樣的決裂了。

耳邊響起遙遠的哭聲,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柳韶的。

無論怎麽用力忍耐,還是沒辦法,停止身體的顫抖。

可是,就在所有暖意分崩離析的前一刻。

忽然有人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後背。

“柳拂嬿。”

這是薄韞白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男人嗓音冷沉,帶著磐石般的鎮定。

仿佛一支清寒的鐵箭,穿透了那些叫她避無可避的回憶。

定海神針一般,紮在了她的意識最深處。

“柳拂嬿。”

“頭抬起來,朝前看。”

套房裏的餐廳暖光昏黃,圓桌上鋪著溫馨的格子桌布,上麵擺滿了各種本地小吃。

稍微把蓋子打開一條縫,半個房間都彌漫著誘人的香氣。

被這股香氣一激,柳拂嬿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一天都沒有吃飯了。

她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在餐桌前坐下。坐之前,撫平了雙腿下才烘乾的黑色裙子。

薄韞白拉開餐椅,也在她對麵入座,拆開一副一次性的木筷。

暖調的燈光打下來,像是初雪天的冬陽,一層薄淡的淺金。

男人側顏清冷,唇線微抿,對著光,細細地把筷子上每根毛刺都磨乾淨了,遞給了她。

“謝謝。”柳拂嬿趕緊雙手接過來。

許是她剛才太狼狽的緣故,連冷心冷肺的薄韞白都開始對她特別照顧了。

在他麵前暴露這一麵,總覺得有些尷尬。

“這些都是什麽菜?”柳拂嬿主動轉移話題。

桌上的小吃種類繁多,叫人手足無措。

“隨便買的。”薄韞白道,“如果你來得及,也可以叫客房服務。”

“你不吃嗎?”柳拂嬿忽然問。

薄韞白隨手拿起一盒不知道淋了什麽醬的細麵:“我吃這個。”

柳拂嬿左看右看,最後的首選還是鴨血粉絲湯。

蓋子一揭開,清湯香氣四溢。

舀起一勺來,鴨血滑嫩,入口即化。粉絲吸飽了湯汁,軟糯地滾過喉嚨。

心情沮喪的時候,一碗香噴噴的熱湯,是無上的安慰。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吃一會兒,又捧起塑料碗,喝一口湯。

薄韞白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著細麵,見她吃得投入,鼻尖上被蒸汽熏出一小團汗珠。

他隨手把遠處紙巾盒拉過來,放在她手旁。

“這是雲記的嗎?”柳拂嬿邊吃邊問。

薄韞白哪記得這種小事,垂眸看一眼外賣袋上的logo:“嗯。”

女人長眸稍彎,溫聲道:“我高中的時候,校門口就有家雲記。”

薄韞白隨口應了聲,玩味地看她一眼。

上次也是這樣。

好像隻要吃到家鄉菜,她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你這個,怎麽沒怎麽吃?”

柳拂嬿忽然注意到他沒怎麽動過的細麵,伸了伸脖子問他:“味道不好嗎?”

薄韞白都忘了,自己麵前也有一隻碗。

他垂眸看了一眼,還沒說話,就見柳拂嬿又拿出一雙嶄新的筷子,直接伸進了他的碗裏。

她淺淺地蘸了一下紅色的醬汁,不假思索地把筷子頭放入口中,抿了一下,皺起眉。

“這家的番茄醬太甜了,不是手工做的。”

柳拂嬿隨手放下筷子,把桌邊的一碗湯麵端過來:“你可以嚐嚐這個。這是我們這兒的特產,很鮮美的。”

薄韞白沒反應過來,少頃,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漆黑長睫輕垂,有些不能理解。

她剛才,是蘸了一下他吃過的湯嗎?

他暗暗留意那雙筷子,柳拂嬿卻再沒動過它,吃飽後,便將所有的餐具攬起來,一股腦地打包收進了垃圾袋。

“我該去火車站了。”

她把垃圾袋提到門口,回眸道:“順便把這些都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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