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連理枝(1 / 2)







第21章 連理枝

“小……嬸?”

薄成許呆呆地重複著這兩個字, 眼裏的光芒逐漸坍塌。

他站在原地,呼吸越來越急促,瘦削的胸腔劇烈起伏。

直到過去許久,他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說話時連氣息都在飄, 聽起來很不真實。

“你, 你跟她,結婚了?”

薄成許轉過頭, 愣愣地看著薄韞白。

“小許, 怎麽和叔叔說話的?”

聞言,薄霽明沉下嗓音, 訓誡道:“有客人在,還這麽沒禮貌?快坐下吃飯。”

“沒禮貌?我沒禮貌?”

薄成許心底那隻火藥桶,被這句話徹底點燃。

他麵朝薄韞白,臉頰氣得通紅,拳頭緊緊攥了起來,一身的皮質夾克也跟著咯吱作響。

可是, 礙於心底的懼意,他又不敢對小叔做出進一步的動作。

因此, 便隻是站在原地, 以一種近乎幼獸哭嚎的聲音, 喊得驚天動地。

“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我好, 才不讓我跟她在一起……”

“原來根本不是!根本不是!”

淚水從眼中滾落。

薄成許聲嘶力竭。

“原來你那時候就喜歡她!所以才對我那麽狠!”

“虧我還告訴你那麽多她的事情!”

“你是不是, 隻把我當成一個笑話?”

他絕望地看向柳拂嬿,眼淚愈發洶湧澎湃。

“你們是不是, 就把我當成一個笑話!”

這番話像個炸彈,咕嚕嚕地滾落在飯桌上。

眾人來不及消化, 全都僵在了原地。

排骨從薄霽明筷間掉落。

藍玥緊握湯羹,眼睫顫個不停。

看著哭得發抖的薄成許,柳拂嬿輕輕歎息了一聲。

他誤會了很多事,可這些也不怪他。

她一直把這個少年人,當成自己懵懂不經事的學生看待。

見他這麽崩潰,心裏自然不好受。

悄悄看向薄韞白,隻見他也是不忍。

漆眉輕輕蹙起,修長手指按在桌沿,下一刻就要起身的模樣。

可最先有反應的,卻是薄崇。

“什麽意思?”

老人寒著臉問。

“小許,你之前成天買醉,哭天喊地要追的那個女人——”

“就是她?”

鷹隼般的目光剜向柳拂嬿,帶著強烈的忌憚。

浸淫商界數十年,薄崇見過的不擇手段之人多如牛毛。

在他心裏,麵前這女人勾連叔侄,削尖腦袋都要嫁入薄家的野心,已是板上釘釘。

柳拂嬿還沒回過神,手臂忽然被輕輕一拽。

甘冽的薄荷氣息撲麵而來,眼前光芒被遮去大半。

再抬眼,隻見薄韞白站起了身,背影高大清落,將她整個人護在了身後。

薄崇視線被阻,不由瞪了一眼這個不聽話的小兒子。

卻見他壓根沒給這邊一個眼神,隻是望著薄成許,嗓音清沉。

“小許,沒有提前和你說一聲,是叔叔不好。”

“但我跟她的相識、相遇,都並非你想的那樣。”

“那還能是哪樣!”

薄成許紅著眼睛,聲音嘶啞:“你還想騙我!”

淚水朦朧,叫他再也看不清小叔叔的麵容。

自從懂事起,他就由衷地崇拜小叔叔。叔叔隻比他大幾歲,可無論學什麽做什麽,都甩他好幾條街。

也因此,誰的話他都可以不聽,但小叔叔的話,他一定心悅誠服、五體投地。

沒想到會有今天。

沒想到,小叔叔會做出這種事。

“你……你別想騙我了,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薄成許哭著往後退,一步,兩步。

最後憤而轉身,跑出了家門。

“你再也不是我叔叔!”

詭異的沉默籠罩了餐廳。

沒有人能在這麽一樁事發生後,還保持吃飯的興致。

飯菜慢慢放涼,最後還是撤了下去,換成茶水。

位於風暴中心,柳拂嬿倒依然平靜。

身正不怕影斜,她自己沒有做錯什麽,也就不會有多餘的情緒內耗。

唯一擔心的是,薄成許這一跑出去,別做出什麽衝動的事。

“小許就這樣,嘴硬心軟,小孩脾氣。”

似乎看出她的隱憂,薄韞白低聲道:“送輛車,把事情解釋清楚,過兩天就好了。”

“我和你一起去解釋。”柳拂嬿說。

薄韞白掀眸看她,一句“也好”還未出口,耳畔忽然炸響了驚雷。

“別以為我聽不見!”

薄崇狠狠一拍桌子,震得一桌茶具當啷亂響。

他舉起手中的龍頭拐杖,氣勢淩厲,直指柳拂嬿。

“我們薄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

柳拂嬿蹙眉看他一眼。

老人目露譏諷,嘲弄地說:“我倒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樣的能耐。”

“從侄子到叔叔,一個都不放過?就這麽想進我們薄家的門!”

“……您誤會了。”

柳拂嬿站起身,鑽石耳墜發出清冷的撞擊聲,仿佛從鬆樹梢頭墜下的簌簌霜雪。

她肩膀至背脊繃成一條直線,褪去了渾身的柔婉氣質,變得堅韌不可欺。

“從您家裏的侄子到叔叔,見麵不是我約的,聯係方式不是我給的,表白跟結婚,也都不是我提的。”

“我確實不明白,您說的究竟是什麽能耐。”

“好個伶牙俐齒的姑娘!”

薄崇氣得舌頭打結,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爸,您應該確實是誤會了。”

藍玥看一眼柳拂嬿,輕聲道:“至少小許和我說過,當時完全是他單方麵地喜歡人家,對方一點那個意思都沒有……”

“而且後來小許就跟人道別了,翻篇了。韞白和她簽協議,應該也是之後的事。”

“你一個局外人明白什麽?!”

薄崇反過來怒斥藍玥:“博鷺之所以屹立三十年不倒,靠的就是我一直保持清醒,保持懷疑!”

薄韞白早就聽厭了他的歪理,此時從座位上站起身,手臂長伸,不耐地將柳拂嬿拉到身後。

“千方百計讓我結婚的人是你,懷疑人別有用心的也是你。”

男人看著薄崇,笑得譏諷:“你怎麽不先懷疑一下自己呢?”

“我是讓你結婚,沒讓你跟這樣的女人結婚!”

薄崇的怒吼如猛虎咆哮。

“別以為我不知道她什麽底細,我叫人查過,她媽是個賭徒,她更是個沒爹的野種!”

“你以為別人不會閒言碎語、掉你的身價嗎?少給自己惹麻煩!”

薄韞白看得很清楚,那幾個字一出口,柳拂嬿眼裏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

她仍筆挺地站在那裏,妝容得體,姿態清雅,像一棵玉石雕刻的白柳。

可他分明能看見,那副空殼的中心,有什麽東西正在坍塌、破碎,覆水難收。

一股熟悉的焦躁感,如同寒夜裏暴起的火苗,再度燎過薄韞白的心間。

他護著柳拂嬿的那隻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帶著體溫,緊緊箍在她腕上。

冰冷的寶石手鏈硌在其中,他也渾然未覺。

“賭徒又怎麽了?你自己就沒去過澳門,沒去過拉斯維加斯?”

“沒爹又怎樣?有爹是一件多高貴的事情嗎?”

男人眸光凜冽,冷冷掃過薄崇。

“我是真沒感覺到。”

“薄韞白!”

薄崇氣得用拐杖猛敲地板。

“你給我記住,就算領了證,就算以後住在一起,你也絕對不許跟她有感情!除了協議上的數字,一分都不許多給!”

老人的暴怒如狂風過境。

而與之相對的,站在他麵前的男人,卻冷靜得像暴風雪前蒼白的黎明。

唯獨眸底漆沉,仿佛正醞釀著一場暗色風暴。

薄崇心裏沒底,正要再吼。

忽然聽見薄韞白的冷聲反問。

“我為什麽,不能跟她有感情?”

與對方的暴怒不同,他語調清晰且冷靜。

稍頓,又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我為什麽,不能愛她?”

薄崇雙眼瞪得溜圓,隻覺得不可思議。

他驚詫地瞪了一會兒眼睛,才堪堪回過神來。

“你必須娶門當戶對的女人,繼承我們薄家的基業!你才是博鷺的繼承人……”

“實話告訴你吧。”

薄韞白打斷了他的話音。

男人轉身,牽起柳拂嬿的手,修長手指嵌入她指間縫隙,與她十指相扣。

“我愛她愛得要死。”

柳拂嬿聞言,後背一僵,側目看他。

隻見男人唇角微繃,眸底那團暗火越燒越旺。

表麵卻絲毫不露痕跡,一副散漫清落的姿態。

眉宇間透著幾分直白的深情款款,和領證那天一模一樣。

“我們早就舉案齊眉,如膠似漆。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所以我才娶她。”

“所以我才隻選她。”

一長串的酸詞被他信手拈來,也不知這人從哪看來這麽多典故。

末了,男人漫聲做出最後結語。

“所以,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會多看一眼。”

“這就是我今生今世最愛的女人,我非她不要,非她不娶。”

男人嗓音沉穩清落,字字分明。

如冷冽玉石一般,一粒粒墜在地板上。

看似沒有半分意氣用事,全然發自肺腑。

薄崇頹然坐地。

柳拂嬿剛才聽了那麽多難聽話,脊背都始終筆直挺立著。

此時聽到這些,卻險些就要繃不住了。

好在薄韞白很快就察覺到,她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而兩人相牽的手,儘管她已經儘力配合,指尖卻依舊有些顫抖。

也因此,薄韞白沒有過多停留在這裏。

他牽著柳拂嬿的手,轉過身。

離開房間之前,先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溫柔地說了句:“老婆,我們回家。”

直到車子駛出老宅大門,薄韞白才鬆開了柳拂嬿。

“抱歉。”

駕駛位上的男人輪廓桀驁,恢複了冰冷疏離的語調,和平時私下見她時的狀態一樣。

一上來就是道歉。

柳拂嬿一時沒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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