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娉婷竹(1 / 2)







第34章 娉婷竹

耳鳴聲終於停下的時候, 柳拂嬿四下看了看,周圍空蕩蕩一片。

陶曦薇小聲道:“你老公走了。”

稍頓,又注意著她的表情,小心地補充道:“走得很決絕……你們鬨矛盾了嗎?”

柳拂嬿無奈地歎了口氣, 雙手紮進頭發裏, 用力抓了兩把。

她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失焦的雙目終於能重新看清東西。

“曦薇, 你怎麽把狗也帶來了?”

“巴頓想你了呀。”陶曦薇說, “我出門前,它把梳妝台上咱倆的合照扒下來了, 抱著你舔個不停。”

“我心想,那就順便帶它出來兜兜風。”

聞言,柳拂嬿蹲下來,輕輕捏了捏巴頓毛茸茸的臉頰肉。

“你是想我了,還是想喝骨頭湯了?”

“汪!汪汪!”

巴頓用歡快的叫聲回應。

聽到這個聲音,柳拂嬿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剛找工作那會兒, 為了攢買房的首付,住在一個治安不太好的地方。

那是個偏僻的巷子, 房前有破敗的小院, 牆縫裏生長著濃綠的青苔。

每到天黑, 就有一群紋身花臂的小混混在周圍遊蕩。

每次她走過,都會被多看好幾眼。

那時候, 是陶曦薇建議, 送巴頓去她那住兩天。

柳拂嬿沒見過比巴頓更懂事的狗狗。她上班時間早,隻能回家了再遛狗。巴頓就乖乖等著, 不亂跑,也不拆家。

印象最深的, 是有那麽一兩回,小混混笑得不懷好意,把她堵在小巷深處。

柳拂嬿低低叫一聲巴頓的名字,巴頓直接從牆根的破洞裏威風凜凜地鑽出來,撲上領頭那人,凶猛地狂吠。

從那以後,那夥人再也沒敢來找過她。

“巴頓是大將軍的意思!”

那一刻,柳拂嬿想起陶曦薇自豪的話音。

她輕輕點了點頭。

對曾經的柳拂嬿而言,“人”往往意味著危險、侵略、圖謀不軌。

可是巴頓不一樣。

巴頓永遠單純,永遠忠誠,永遠不會傷害她。

和陶曦薇住了一晚,第二天,柳拂嬿按照策劃上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去往闌西國賓館。

在婚禮開始之前,要先辦一場歡迎晚宴,即welcome party,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們接風洗塵。

她到的很早,晚宴現場還稍微有些淩亂,幾個籌備負責人正在做最後的清點和設備調試。

見她過來,總負責人忙不迭放下手中的工作,引她去造型間。

“您來得真早。”對方熱絡地說,“真是太配合我們的工作了,非常感謝您。”

“不客氣。”柳拂嬿四下看了看,語氣帶著幾分猶疑,“其他人還沒到嗎?”

“客人在幾個小時前都已經陸續入住了。現在應該是在休息吧。”

負責人說著,點開手機上的賓客名單:“如果您有要找的人,我幫您聯係一下?”

“……不用了。”柳拂嬿收回視線。

她也沒法解釋,自己昨天可能和新郎鬨了點小矛盾,從那之後,兩人就再沒聯係過。

所以她今天才過來得這麽早,希望能當麵道個歉。

其實昨晚回去,她也沒睡好。淩晨三點還對著手機,想給薄韞白發條消息。

表情包都選好了,是一張小貓探頭的圖片。

但終歸還是覺得,隔著屏幕就想萌混過關,實在太沒誠意。

柳拂嬿揉了揉眼睛,忍住一個哈欠。

然後,又抱歉地朝身旁的負責人笑了笑。

負責人心跳立刻飆升。

儘管幾個月以來,他一直在籌備婚禮的事情,但也隻在唯二的兩次匯報時見過薄韞白。

親眼見到新娘本人,這還是第一次。

麵前的女人不施粉黛,素麵朝天。可彎眉不描而濃,長眸深邃清冷,纖長卷翹的睫毛如蝶翅翻飛,一切都生得恰到好處。

膚色是天生的冷白,和精心妝飾後的假麵不同,袒露出自然的肌理和紋路。

雖穿著一身清冷乾練的褲裝,依然掩不住纖穠有致的身材比例。

負責人怔忡半秒,頓覺不妥,趕緊挪開眼神。

“造型室就是這一間,請進。”

聞言,柳拂嬿不死心地又往身後掃了一眼。

卻見長廊裏空空蕩蕩,唯一的男性隻有這位總負責人。

她歎口氣,走了進去。

連著幾天做造型,她也有點麻木了。坐在椅子上,便回想起高中時曾收到過影視學院遞來的橄欖枝。

要是當初真選擇了當演員,每天都這樣做妝發,日子也太辛苦了。

化妝師小姐姐的粉撲太軟,動作太柔。她眼睫一垂,意識逐漸變得朦朧。

等完全做好妝發,再去裏間換上輕盈明亮的中式小禮服,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了。

柳拂嬿抿了抿有點發乾的唇瓣,想去找點水喝。

向化妝師道完謝,柳拂嬿一把拉開了原本就虛掩著的門,步伐乾脆地邁了出去。

卻沒想到,有個人影一直站在門口。

意識到這裏有人的一瞬間,薄淡清冽的氣息沁入肺腑。

與此同時,眼前距離極近的地方,也出現了一個充滿健身痕跡,張力直接拉滿的男人胸膛。

柳拂嬿的意識還有些昏沉。

就在這熟悉的氣息裏,望著這個眼熟的身影,怔忡了一兩秒。

男人內裏穿著一件質感絕佳的煙灰色襯衫,麵料垂墜挺括,覆在清朗的肌肉輪廓上,連腰腹處的褶皺都有著迷人的走向。

襯衫外則套了件顏色稍淺的禮服外套,剪裁鋒銳利落,襯出男人略帶壓迫感的矜冷輪廓。

柳拂嬿指尖輕輕一顫。

這個胸膛。

……她曾經觸碰過。

驀地抬起頭,正對上薄韞白沒什麽情緒的冷淡目光。

“柳小姐,注意看路。”

不等她開口,薄韞白冷冽的嗓音響起來。

音量不大,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

柳拂嬿欲言又止,一聲“阿韞”卡在嘴邊。

稍頓,她垂下眼眸,本就乾渴的喉嚨稍稍有些發啞,小聲道:“對不起,我為我昨天的行為道歉。”

“是我太不禮貌了。”

“沒事。”

男人語氣散漫,眸光卻仍帶著幾分沉黯。

“我說過,欣賞柳小姐的品性。若非你是這種性格,我們也不會一起合作了。”

柳拂嬿仰臉看他一小會兒,忽然注意到什麽,怕沒看清楚,又稍稍踮起腳。

“怎麽又有黑眼圈了?”

她關心地問。

“昨晚加班了嗎?還是忙著處理婚宴的事情?”

“……”

為什麽沒睡好,你還不知道嗎?

薄韞白眸底掠過一絲閃爍,隨即後退兩步,一副不打算讓她繼續觀察下去的模樣。

柳拂嬿也就沒跟上來,眸光盈盈地站在原地。

長廊早就布置好了,連地毯上的紋樣都是花好月圓。

可室內的暖光落在他身上,卻悄無聲息地凍成了一層白冰。

男人抿唇不語,流暢的下頜線繃得很直。一身矜冷桀驁,比初遇那時更甚。

這人雖然不常生氣,但一生起氣來,還挺不好哄的。

她正在思索怎麽破局,一位絕佳的助攻忽然從天而降。

那人從薄韞白背後走來,長著一副陌生臉孔,胸前卻戴著記者證,肩膀上扛著攝像機。

柳拂嬿心裏一動。

不等男人有反應,她朝前踏出一步,雙手交疊墊在頰旁,整個人依偎進了男人的懷裏。

短暫的怔忡從薄韞白眸底漫開。

垂眸望去,她發絲輕蓬如雲朵,發尾彌漫著妖嬈的玫瑰香氣。

長睫稍顫,像攀在花瓣上的墨蝴蝶。

女人身姿窈窕,肩背纖薄,就這樣弱柳扶風般落在他懷中,有種小鳥依人的嬌柔。

刹那間,他身形略怔,似生平頭一遭感到無措,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隻有那雙漆沉的眼眸,映出她柔婉模樣,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閒雜的身影。

呼吸凝滯的一秒裏。他聽見女人小聲開口。

“有媒體。”

柳拂嬿說完,視線小心地掠過麵前男人的腰腹邊緣,看見那個記者的鏡頭正對著他們。

她專心地調整著表情,沒聽見頭頂上傳來的一聲歎息。

不知過去多久。

男人輕輕笑了一聲,語氣是她所熟悉的那種深情款款。稍頓,又垂手撫了撫她的頭發。

記者拍完照片,應當是怕打擾他們,悄悄地離開了。

柳拂嬿鬆了口氣。

“你現在入戲挺快。”

少頃,頭頂上傳來男人的聲音。

柳拂嬿點了點頭,雙眸微亮地說:“嗯。所以說,無論是今天的歡迎晚宴,還是明天的婚禮,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我倒確實不擔心這個。”

薄韞白漆眸低垂,刻意為之的冷淡話音裏,夾雜著幾分微不可聞的無奈。

“我隻是想知道,你現在麵對著我,腦袋裏是不是依然想著——”

他停頓了話音。

柳拂嬿撥浪鼓似的搖搖頭,耳垂上的墜子一晃一晃。

她暗中咬了咬唇,有點違心地否認。

“沒有沒有。”

薄韞白好像看出了她的勉強。

他沒有再說什麽,徑自離開了。

望著那個矜冷的背影,柳拂嬿無端察覺到一絲落寞。

她忘記了要喝水的事情,在造型室的門邊站了一小會兒。

少頃,化妝師小姐姐收拾好化妝包,帶著笑走過來問她:“新娘子,宴會就要開始了,怎麽還站這兒發呆呀?”

柳拂嬿回過神來,看向化妝師時,正好注意到她手上的婚戒。

她不由問了句:“您結婚了嗎?”

“嗯。”小姐姐點點頭。

柳拂嬿抿了抿唇,小聲求助道:“那……您和家裏先生鬨不愉快的時候,一般都會怎麽解決?”

小姐姐似乎有些驚訝,也朝薄韞白的背影望了一眼,有點不可思議地問:“您和薄先生鬨不愉快了嗎?”

雖說柳拂嬿不知道,但她卻很清楚一件事。

自打畫眼妝開始,她便從化妝鏡裏,看到了門口的薄先生。

男人就站在那兒,透過化妝鏡,耐心地看著柳拂嬿上妝。

看著她腦袋困得一點一點,像隻小啄木鳥的樣子。

看著她懶洋洋地打哈欠,漂亮的瞳眸覆上一層淺淺的淚光。

從開始畫眼妝,一直到柳拂嬿出門,這期間少說也過去了四十分鍾。

也因此,化妝師本人一直在暗自豔羨,這麽深情的男人,實在是不多見。

可現在,新娘子卻說,他們之前鬨了不愉快?

化妝師心想,這可能就是新婚夫婦的情趣吧。

看著柳拂嬿充滿求知欲的眼神,小姐姐淡定地整理了一下頭發,嚴肅開口。

“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

說著,又露出個頗具暗示意味的笑容。

“更何況,你們明天就是新婚之夜了。”

“放心去吧。”

薄韞白回到宴會廳,見賓客已經差不多來了八成。

他一露麵,各路人馬都圍了上來,不住地恭賀新禧。

雖應付得有些不耐,他麵上仍維持著淺淡自持的笑意。

就這樣過了十多分鍾,場麵總算再度恢複平靜。

稍頓,一個白色禮服的男人走了過來。

是沈清夜。

“喲,確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沈清夜笑得真誠溫潤,語調卻是明晃晃的揶揄。

“跟柳大美女一結婚,我看你連耐心都多了不少。”

聽出他語帶調侃,薄韞白也沒給他眼神。

隻是抬腕看了眼表,修長手指輕撥兩下表盤,神色裏有種隱忍的不悅。

沈清夜覺得這人反應不對,執著紅酒杯走近幾步。

“怎麽?有煩心事?”

薄韞白並未作聲。

沈清夜還想再問,一抹豔麗的紅色湧入視野。

他暗道不好,可還來不及製止,對方已經爽脆地開口了。

“韞白哥,大家早就提醒過你,你和那女人不合適。”

“她不是我們這個圈子裏的人,又是小門小戶,跟咱們不會有共同語言的。”

說話的女孩神情驕縱,穿得極為華麗,身量卻有種稚嫩的單薄。

才說完話,正好瞥見柳拂嬿從門外進來。

女人一襲新中式禮服,圖樣素淡清雅,正好和薄韞白的禮服主題相互呼應。

僅這麽遙遙一望,就能看出對方身段纖穠,輪廓瀲灩,身材好得連同性都挪不開眼。

紅裙女孩羞惱地漲紅了臉,稍頓又補一句:“……而且她年紀也太大了!”

話音未落,一縷寒意徹骨的視線剜了過來。

男人嗓音漠然冰冷,宛如猝火的白鐵,閃過鋒利的刃光。

“我應該說過。”

“我和你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不要再這麽叫我。”

被話裏的寒意嚇到,女孩縮了縮肩膀,眼中湧起淚光。

“可是……可是我們兩家是世交,時常走動的,爺爺也說過,要我多向您學習……”

不等她把話說完,薄韞白輕蹙起眉,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

僅是個不疾不徐的動作。

女孩卻嚇得立刻噤了聲。

“請你爺爺過來,是礙於兩家世交的情分。”

“希望這點情分,不要在你這一代斷了。”

男人語調漠然,帶著久居高位的威懾。

女孩咬了咬唇,哭著跑遠了。

沈清夜輕輕歎了口氣,朝一旁的禮賓使了個眼色。

對方會意,立刻追了出去。

“嘖……你心情不好,怎麽還拿人小妹妹開刀。”

沈清夜這才轉過身,從侍者的托盤裏拿起一杯新酒,遞給薄韞白。

“她好像才十九吧?這個年紀,不大懂事也正常。”

“無論幾歲,這麽沒教養,都不能說是正常吧。”

薄韞白淡聲道:“請柬上沒寫她的名字。我要真想拿她開刀,完全可以直接把人趕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

沈清夜語調散漫,帶著半開玩笑的意味,溫聲道:“你老婆是天上的仙女,誰也不能說她不好。”

“……”

薄韞白沒接話,抬手接過沈清夜遞來的酒杯。

杯子晶瑩剔透,暗紅的酒液輕輕晃了兩下。

“所以呢?你這吃槍藥似的,又是為的哪一出啊?”

沈清夜抿了口酒,漫聲道:“我看到你倆的結婚照了,人家拍挺好的,真叫一個深情走心,毫無表演痕跡。”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薄韞白麵色愈沉幾分,氣壓更低。

沈清夜敏銳地覺察到他情緒的變化,眉尾一挑,來了興致。

“怎麽?”他饒有興趣地問,“表麵看著甜甜蜜蜜的,實際上該不會,其實人把你當替身了吧?”

薄韞白捏酒杯的手指微微發白。

但沈清夜這輩子也沒怕過誰,見狀不退反進,又道:“我猜中了?”

“你把她當她本人,她卻把你當替身?”

雷區蹦迪是沈清夜最愛乾的事,可麵前的男人仍神色沉寂,眉宇淡漠地低垂著,沒有半點要搭理他的意思。

不過,這反而更給了沈清夜幾分自信。

他的直覺,好像是對的。

沈清夜忽然想起之前發生的一件事。

忘了是什麽時候,好像就薄韞白跟他老婆才簽完協議不久,他叫薄韞白出去打德撲,人卻叫不出去。

那時他也閒得發慌,索性帶了兩瓶好酒登門拜訪。

結果就看見,薄韞白坐在自家的影音室裏,一邊處理公務,一邊開著電影當背景音。

沈清夜瞥了一眼後台待播片單,頓覺不大對勁。

他將幾個眼熟的片名輸入搜索引擎,搜索結果很快出現——

《女性心目中最浪漫的十部愛情片》。

後來看到他領證時被拍到的照片,沈清夜發現有些人就是天賦異稟,學什麽立馬會什麽。

可是,原來即使是這樣的人,照樣有無計可施的時候。

沈清夜很輕地歎了口氣。

然後,繼續加大了火力,增強了輸出。

“無情的女人是你找的呀。”

他一副正在說公道話的語氣,帶著幾分無所畏懼,漫聲反問。

“你要是喜歡黏糊主動的那種,還能單到現在?”

“……我現在還能取消你明天的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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