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天鵝(1 / 2)






第44章 白天鵝

沉夜裏, 金色的樹葉浸染月光。

而他的嗓音,似乎也像月光一樣,清澄、遙遠,氣息溫柔, 近乎不真切。

“……什麽?”

柳拂嬿怔忡地站在原地, 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反問出聲。

“什麽意思?”

稍頓, 她不自覺地舉步, 朝薄韞白走近了些許。

伴隨著動作,白色的長裙徐徐蕩起, 落葉的影子映在上麵。

見到她走來,男人微不可聞繃緊的唇線,似乎稍稍放鬆了幾分。

他喉結緩慢地滑動了一下,像是在克製內心的情緒。

少頃,抬起眸來看她。

“意思就是,”

“忘掉那份假結婚的合同, 也忘掉你承諾過的所有責任。”

“從現在起,你自由了。”

說到這兒, 他話音稍頓了下。

片刻後, 理性的口吻裏, 也帶上了前所未有的鄭重。

“然後,也是從現在起。”

“不是作為甲方, 也不是作為你木已成舟的丈夫。”

“而隻是單純作為一個, 傾慕你的男人,”

“柳寒露。”

“我想要追你。”

已經回到臥室良久, 劇烈的心跳仍未平息。

耳畔不住地回蕩著他的聲音。

每一個字,每一處停頓, 好像都混在了月光和沉香木的氣息裏。

然後,一清二楚地,刻在了她的記憶之中。

可是,儘管他說得那麽清晰明白,柳拂嬿還是覺得腦海裏一片混亂。

好像常識被傾覆,整個現實世界,都顛倒了過來。

偌大的不真實感湧上心頭。

那個站在風雲頂端,人儘皆知,資產數以億計的天之驕子。

剛才和她表白了?

不是出於合約,而是出於真心。

他要和她,成為真正的夫妻?

柳拂嬿指尖微顫著,蹲下,身體,拉開了床頭櫃最下方的抽屜。

那紙合同一式兩份,而由她自己保管的那一份,此刻就靜悄悄地躺放在這裏。

六千萬的債款早已還清,這紙合同上的白紙黑字,幾乎全都是針對她的約束條款。

曾經,陶曦薇還因此而說過,有錢人真的很殘忍。

可如今,薄韞白手裏的那一份,已經被機器碎得乾乾淨淨了。

掌控權徹底落在了她的手裏。

柳拂嬿無意識地翻開合同。

合同前麵是約束條款,後麵的附頁,則是兩人的資產名錄。

她隻有幾幅傍身的畫。

而薄韞白名下的資產,密密麻麻,望不到頭。

柳拂嬿垂眸看著這些字塊,良久之後,微顫的呼吸,也漸漸平靜下來。

畢竟,兩人資產和社會地位的偌大懸殊,是這樣清晰而具體地出現在眼前。

和薄韞白偽裝夫妻的這些日子,縱使和其他人接觸不多,但幾場例行的宴會下來,她到底還是窺探到了不少,這個圈層的生活習慣。

但凡能成為夫妻的,大多都是門當戶對,彼此扶持,利益的鏈條比情感更堅固。

有些是因利而合的聯姻,有些是因利而不能分散的逢場作戲,就像薄崇和陸皎那樣。

而且,薄崇也曾質疑過她。

儘管那番話說得難聽,可基本上就是她的現狀。她家境不好,母親惡習纏身,生父又身份未知。

這樣的她,真的可以永遠陪在他身邊嗎?

秋夜的風帶著凜冽的清寒,從開了條縫的窗戶裏鑽進來。

柳拂嬿忘記了要去關窗,隻是無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雙臂。

身體裏有兩個自己。

一個叫囂著,想要期待,想要擁抱他,想要相信永恒。

另一個自己卻在哀歎,不要期待,不要改變現狀,不要靠近未知的傷害。

兩種顏色的回憶侵入腦海。她想起,自己曾有多少次以為終於馴服了生活,就有多少次再度墜落泥潭。

她最擅長的場麵,從來不是萬事勝意,而是期待落空。

她最習慣的結局,從來不是如願以償,而是事與願違。

可是,可是。

柳拂嬿緊緊抿著唇,小心翼翼地將那本協議放回了抽屜裏。

放回去的一瞬間,雪白的紙張封麵,忽然凹下兩顆溫熱的濕痕。

視野模糊了一片,她咬緊了牙關。

無論怎麽強迫自己心如止水,卻依舊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遏製心底的雀躍和期待。

從小到大,她有過一些願望。

不被摔碎的畫具,不被潑墨的裙子,不再濫賭的母親,不被騷擾的家。

可是,薄韞白和這些心願都不一樣。

在她迄今為止的生命裏。

他是最盛大的晴天,最耀眼的禮物,最灼熱的理想。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過往所有的人生經曆,隻教會了她一件事。

在開始期待的那個瞬間,她也一定會,不可抑製地開始絕望。

一定會,不可抑製地做好,會失去一切的心理準備。

一夜無眠,柳拂嬿不得不五點就起床,敷了片厚厚的急救精華麵膜。

然後就這樣,在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裏,生生捱到了早上七點。

想到一推開門,就可能和薄韞白照上麵,心跳也立刻開始緊張地飆升。

她在門口做了好一陣的心理建設,總算鼓起勇氣,走了出去。

許是她起得太早的緣故。

客廳裏沒有人,餐廳裏也沒有。

她本以為薄韞白還沒起來,可電光火石間,忽然有一個莫名的念頭掠過腦海。

柳拂嬿頓住腳步,轉而朝書房走去。

門是虛掩著的。

在她努力不發出聲響,小心翼翼地從虛掩的縫隙裏擠進去的一瞬間。

秋風穿堂而過,雪白的紗簾被秋風鼓起。

紗簾之下,羅漢塌上,斜倚著那個連睡顏都清矜好看的男人。

他仍穿著昨夜的衣服,看得出沒有回房。

眉心似微微蹙起,睡得並不算安穩。

怕他睡在窗下著涼,柳拂嬿走上前,輕輕叫了他兩聲。

少頃,男人低垂的眼睫抬起來,漆沉眼眸望她片刻,散漫的眼神逐漸聚焦。

然後,扯了扯唇,倏爾笑了。

時氣已經轉涼,可不知為什麽,看到他的笑容,就覺得夏天好像還沒有過去。

柳拂嬿摸了摸自己熬了一夜的臉頰,有些心虛地問:“怎麽了?”

“睡醒的第一眼就看到你。”

他笑意更深:“挺好。”

柳拂嬿想了想:“以前沒有過嗎?”

他淡淡揚了揚眉,語氣帶著若有若無的強調意味:“從來沒有。”

聽出他說話也沒什麽鼻音,應該是沒有著涼。柳拂嬿放下心,一邊起身關窗戶,一邊柔聲道:“上樓去睡吧。”

男人揚起下巴看她,下頜至脖頸處,連成一條流暢利落的弧線,微微凸起的喉結帶著幾分才睡醒的慵懶,像暖調的玉,映在秋日的輝光裏。

就這麽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那你陪我嗎?”

柳拂嬿一怔,動作也頓了頓。

隻是寥寥幾個字,卻莫名帶著依賴和貪戀。

叫她一聽見就放心不下。

一夜未睡,柳拂嬿的頭腦有點發脹,此刻更被他的語調弄得有些暈。

她用乾燥的喉嚨咽了一下,正要說“好”。

又聽他帶著溫清笑意道:“開玩笑的。”

薄韞白站起來,將身上披了一夜的衣服隨意搭在一旁,嗓音清矜散漫。

“說過要追你,我是很有誠意的。”

一聽他提起這件事,柳拂嬿更覺得頭腦有些天旋地轉。

她緊張地捏了捏手指,正想說點什麽。

卻見薄韞白已經往門外走去,語調隨意地問她:“今天也吃吐司煎蛋?”

麵對著熱氣騰騰的餐碟,柳拂嬿深吸一口氣,主動切入了正題。

“我、我昨晚一直在想。”

“你和我說的那件事。”

聞言,薄韞白手中刀叉一頓。

金屬輕輕碰撞瓷盤,發出清冷的響聲。

與此同時,他眼中掠過些微不可見的情緒,但片刻後,又儘數掩蓋了下去。

男人掀起眸,神色語調都和往常一樣,並不給她絲毫壓力。

尾音暈著秋日晨光的溫和,輕聲道:“嗯。”

柳拂嬿眼睫低垂,微微顫了顫,像翅膀上落了霜的墨蝴蝶。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稍頓,她鼓足勇氣,說出了昨晚反複縈繞在心頭的懼意。

“如果我答應你之後,外界,比如說你家裏,還有那些知道協議內情的人,給你施加很多壓力——”

她抬眸:“你會不會變?”

男人輕輕放下了刀叉。

看似表情如常,可如果細心看就會發現,他之前一直隱有動搖的眸色,終於一點點變得安定下來。

而後,唇畔微不可聞地,扯出了一抹笑意。

他正要作答,卻又聽見柳拂嬿的下一個問題。

“還有,如果以後發生了其他的事,你會不會走?比如說,一個人回歐洲去?”

她坐得筆直挺拔,可腦袋卻一點一點低了下去。

鬢發垂落,遮住了眼眸。

雙手無意識地攥著裙角,光滑的絲緞上扯出了幾絲褶皺。

嗓音似乎也帶了一絲鼻音。

不再像以前那樣,冷若冰霜,拒人千裏。

而像是消融的雪水,從蘆葦上生動地滾落下來,帶著幾分脆弱畢現的試探。

她低聲問:“如果你知道了我更多的事情,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你會不會……”

“就不喜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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