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車夫就帶著人回來了。

京城專門有人從事這個行業，所以也不必多話，連著棺材和壽衣一並拉過來的。

葉大嫂到底心軟，沒有假手於人，親手幫郭氏換上了壽衣。

葉老四站在一旁看著，眼睛紅得嚇人卻一滴淚都沒有。

葉老大怕他憋出毛病來，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老四，想哭就哭出來，沒人笑話你的。”

葉老四卻搖搖頭，沒有說話。

直到前來運屍首的人將郭氏放入棺材中，準備封棺的時候。

葉老四才突然低低喚了聲：“等等！”

大家全都停下動作看向他。

葉老四上前幾步走到棺材旁邊，從懷裡掏出一根銀簪。

這是他這段時日上山打獵賣獵物攢錢買的，原本是打算給郭氏一個驚喜，可惜……

葉老四將銀簪放進棺材，沙啞著嗓子道：“封棺吧！”

薑嬤嬤看在眼裡，有心想要提醒，最後卻還是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這麼多人看著，放根銀簪子進去，出了城門估計就得被埋屍的人偷走。

但是再一想，這簪子，其實是葉老四為了斷自己的念想才放的。

至於以後去處如何，隻要他不知道，就也沒什麼打緊。

一兩銀子換個心裡舒坦，倒也不虧。

幾根長釘將棺材封死之後，郭氏就被用車拉走了。

葉老大轉身向薑嬤嬤道謝，葉老四也跟著作揖行禮。

“眼瞅要到吃午飯的時辰，咱們也該回去了。”薑嬤嬤道。

“我們回去接上晴天就走，萬萬不敢再勞煩府上了。”

“都這個時辰了，你們不餓孩子也該餓了，說不定晴天早都跟著小少爺吃過了。”

薑嬤嬤說著招呼眾人上車回到秦府。

葉大嫂一上午滿心都是郭氏的事兒，幾乎都沒怎麼想起閨女來，此時滿心愧疚。

誰知回到秦府才知道，晴天非但已經吃過午飯，這會兒都已經在午睡了。

“多謝秦小少爺，給您添麻煩了，晴天沒鬨著找娘親吧？”

“沒有，她乖得很。”秦鶴軒說著還拿出被晴天寫滿名字的紙給葉大嫂看，“上午剛教她寫名字，她就記住了。”

葉大嫂聽說閨女一上午都沒找自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但是聽到秦鶴軒說晴天會寫字了，登時又來了精神。

她自己雖然不識字，但是看著紙上一個個歪歪扭扭的字，卻覺得怎麼看都好看。

秦鶴軒道：“晴天真的很聰明，甚至可以說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你們還不知道，今天早晨咱們吃早飯時遇到的是蒙古人，當時她的侍女說了幾句蒙語，大家都聽不懂。

“但是晴天雖然也聽不懂，回來之後卻能將其全部複述出來，很快便由府上懂蒙語之人翻譯出來了。”

葉大嫂原本就有要讓晴天讀書識字的打算，聽了秦鶴軒這話，心裡這個念頭越發清晰起來。

“秦小少爺放心，我們兩口子會努力賺錢，爭取早日帶著晴天搬到京城來的。

“到時候再看是送她去女學讀書還是請個先生在家裡教她更好。”

秦鶴軒一聽葉大嫂本就有此打算，頓時滿意地點點頭道：“晴天雖然聰慧，但是年紀尚小，現在開蒙的確有點早了，過一兩年正好。

“你們心裡有這個成算最好，到時候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千萬不要客氣，隻管跟我開口便是。”

“多謝秦小少爺。”葉大嫂跟秦鶴軒說了幾句話，見晴天睡得正是香甜，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若是抱著孩子離開，肯定會把她吵醒。

可若是不把孩子抱走，難道還真讓秦小少爺繼續幫著自家看孩子不成？

倒是秦鶴軒主動道：“讓她睡吧，我叫後廚給你們留了飯菜，你們先去吃飯，等她睡醒也來得及，不耽誤什麼。”

葉大嫂隻得再三謝過秦鶴軒，跟著丫鬟來到廂房屋裡，跟葉老大、葉老四一起吃了一頓稍遲的午飯。

三個人早晨起得早，又忙活一上午，早都餓得不行。

但是葉老四心裡裝著事兒，很明顯地食不下咽。

葉老大看著心裡也不是滋味，夾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碗裡。

“大小夥子，多吃點，下午咱們還得回縣城呢！”

“也不知道娘現在怎麼樣了。”葉老四心裡掛念著葉老太太，“若是娘有個什麼好歹，我、我都沒臉再見哥哥嫂嫂們。”

“大夫不是都說娘沒事兒麼，你就彆瞎擔心了。”葉老大拍拍葉老四的肩膀道，“再說了，這事兒也不是你的錯。

“娘不會怪你，我們幾個更不會怪你了。”

葉大嫂見此時屋裡就自家三個人，也放下筷子道：“老四，這裡沒有外人，我這個做嫂子的，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話若是說得不合適了，你彆跟嫂子一般見識，好不好？”

葉老四趕緊道：“嫂子，你這話說得就太重了，俗話說得好，長嫂如母，我就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長大的，你說什麼，弟弟聽著便是！”

“正因為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是什麼人品，嫂子心裡清楚得很。

“你沒有對不起郭氏的地方，如今的下場，都是她自己一步錯、步步錯走出來的。

“你聽嫂子一句勸，與其兩個人糾糾纏纏的痛苦一生，如今這樣，倒也不失為一種解脫。

“你還年輕，無論妻子還是孩子，以後都會再有的。

“嫂子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但是自己得多往開了想，心裡有什麼不痛快也彆憋著。

“上頭三個哥哥乾啥吃的？兄弟一處喝點酒，嘮嘮嗑，還能有啥疙瘩解不開？”

葉老大聞言也緊跟著道：“老四，你嫂子這話說得可能有的地方不太好聽，但也都是掏心窩子的話。

“而且你也看見了，自打到老家之後，娘的身子骨就大不如以前了，這都接連病了兩回了。

“娘如今一把年紀了，早就該是頤養天年的歲數了，就彆讓她再跟著咱們瞎操心了。”

“大哥，大嫂，我明白。”聽了哥嫂這番話，葉老四一直憋著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把淚道：“你們放心，她那樣的人，不值得我為她難受，我也不會讓娘為我操心的。”

葉大嫂見狀，悄悄起身離開了房間，隻留兄弟倆在屋裡。

很快，屋裡就傳出葉老四壓抑的哭聲。

葉大嫂站在廊下，無聲地鬆了口氣。

葉老四之前的樣子實在有點嚇人，能哭出來就是好事兒。

這邊吃過午飯，葉老四也重新洗了把臉，除了眼圈兒泛紅，已經基本看不出之前在葉老大麵前失聲痛哭的模樣了。

葉大嫂估摸著晴天差不多快醒了，怕她要黏自己，便讓丫鬟幫忙通傳一聲，然後去了秦鶴軒房中。

她進屋正好看見晴天揉著眼睛從被窩裡爬起來。

葉大嫂生怕她要哭，趕緊加快腳步。

誰知晴天卻揉揉眼睛，湊到秦鶴軒跟前，拖著小奶音問：“秦哥哥，你怎麼沒午睡啊？”

“我得看著你啊！”內間傳來秦鶴軒帶著笑意的聲音。

“睡覺有什麼好看的呀！”

“萬一你睡覺不老實，自己從床上滾下去怎麼辦？”

“才不會，我娘說我睡覺可老實了，晚上都不起夜呢！”

“是麼？這麼厲害啊？”秦鶴軒一邊說，一邊從丫鬟手裡接過溫熱的帕子，輕輕給晴天擦臉。

晴天乖乖地站在那邊給他擦，說起話來就稍微有些含糊不清。

“我娘說，不好好睡午覺的小孩子會長不高的！秦哥哥也得睡午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