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凜凜打開廚房燈, 倒了一杯溫熱的開水，以及拿了一粒胃藥。
端去玄關處。
“給你。”她說。
少年怯怯地抬手，接過去。
然後沒動。
凜凜：？
他：緊張。
凜凜看著他臉上的口罩帽子, 福至心靈般，轉過身去。
很快。
身後就傳來窸窸窣窣摘下口罩的動靜, 和吞咽藥物和水的“咕隆”聲。
等估摸著他把口罩重新戴上後, 凜凜才轉身。
他已經重新蜷縮成一團了, 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 蹲坐在玄關處。腦袋垂著, 在緊張地看地板。
“你怎麽會有胃病。”凜凜問。
就在他怯聲怯氣地“那個…”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時，凜凜微擰著眉再次開口，“是因為經常挨餓嗎？”
凜凜隻認識兩個有胃病的人。
一個是乙骨憂太（好吧, 他算不上真正的人，因為隻是一堆遊戲數據）；
一個就是麵前這個人。
乙骨憂太得胃病的原因是經常三四天才吃一頓飯, 而眼前這個人無家可歸, 所以經常吃不飽飯好像也挺正常……？
凜凜覺得自己猜對了。
因為那個人點頭了，雖然點頭弧度很小。
“既然有胃病, 知道自己不能吃辣下次能不能不要吃。”因為想起那天晚上給乙骨憂太揉胃的經歷, 凜凜莫名其妙感到手又酸了的同時還來了點火氣，以至於說話衝了點。
見他肩膀蜷縮得更緊了。
凜凜才猛醒自己反應過度了。你真該死啊！對方還是一個病人啊！
她撓撓腦袋：“其實……”
“我平時都不吃辣的。”他腦袋依舊埋在雙膝上, 聲音顯得有點悶聲悶氣的，“…因為這是你給我的, 所以我才吃的。”
“……”
凜凜愣住了。
窗外，黑沉沉的夜, 如濃稠的墨水重重塗抹在天際, 深沉得化不開。
沉默的空氣，安靜、潮濕的仿佛一片羽毛輕輕飄落, 覆蓋整個世界。隻略微聽得見她自己的心跳和他們倆的呼吸聲。
半晌，凜凜才乾巴巴擠出一句：“胃還痛嗎？”
“……”他像是沒反應過來般，腦袋微微上抬了下，他的整張臉都藏在帽子的陰影裏，但凜凜依舊感覺得出來他在看她，用那種呆呆的、罔知所措的神情看著她。好半晌，他才慌裏慌張又不自在地往上扯扯口罩，“…嗯。”
凜凜伸手。
去揉他的胃部。
就跟小狗被撫摸了柔軟的肚皮，他渾身繃緊一瞬，又放鬆下去，他周圍好似籠罩著一團熱氣，沒忍住發出的若有似無的哼聲被熱氣熏得發軟，像小溪一樣流到凜凜的耳朵裏。
可能是也覺得羞澀，他很快就捂住了嘴，另一隻手上抬，將帽簷再次往下摁一摁，唯一暴露在空氣中的耳根染上了一道紅。
身體也蜷曲得更緊些，就像小狗蜷縮在很窄小的屋簷下避雨。
凜凜停頓了一下。
詭異的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但那怎麽可能呢。
凜凜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不知過去多久，就在凜凜幫他揉胃揉到犯困打哈欠時，他忽然小聲：“好開心。”
“？”
凜凜：“你開心什麽。”
“我們現在這樣……”他聲音輕得像水麵蕩開的波紋，“就像朋友一樣，所以，我很開心。”
“——哈？”凜凜無語，“你是白癡嗎？”
這種事也值得開心？
凜凜本意是這個。
但不知道少年理解成哪方麵的意思了，忽然就驚恐不安起來。就連他周圍飄蕩的空氣都透著一份緊張感，“是…是討厭我的意思嗎？”
凜凜一臉的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
他的聲音依舊在發顫：“罵我白癡，是討厭我的意思嗎。”
什麽鬼啊？！
凜凜表情像被噎住了。
“不要…不要討厭我。”他斷斷續續的聲音很蒼白，原本一直緊緊攥著袖子像是害羞一樣抵在胸口的雙手也下移，抓住了她的。冰涼一片，像屍體的溫度，凜凜被嚇了一跳，想縮回手，卻沒掙脫。
“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如果我哪裏做錯了，告訴我好不好”
“拜托了。”
“不要討厭我……”
他的力氣……
好大。
明明看起來那麽單薄。
以及明明是祈求的語氣吧……？但他的肢體動作卻這麽強硬，這哪裏是在祈求啊！這分明是要求她必須不準討厭他啊！
凜凜正想發脾氣。
就忽然有眼淚砸在她手背上。
隨即，像下雨般起了個頭後就怎麽都很難結束掉，接二連三的，一顆又一顆像碎掉的水晶似的淚珠砸下來。
欸……？
又又又哭了？
凜凜呆呆地盯著手背上的眼淚。溫熱的，有些粘滯，濕濕的在燈光下透出閃，就像腐爛泛酸的番茄被捏爛，汁水濺到了手背上，讓人很不舒服。
“不要討厭我…不要討厭我，拜托了不要討厭我……”他還在說，反反複複地說。他濕濕的眼淚、蒼白的聲音、緊抓住她手腕像蛇的肌膚一樣冰冷的體溫，在此刻，都化作了細小的顆粒物，粘滿她全身。
不知為何。
凜凜腦子裏的人就與眼前的人重疊了，黑色的、毛茸茸的頭發，觸感像小狗的毛發一樣，軟軟的，很好摸。
額發下方，是一雙濕潤的大眼睛。
他墨綠色的瞳孔不停晃動、輕顫著，隨時會有眼淚砸下來。
因為在哭。
鼻尖都紅彤彤的。
亂七八糟的淚痕在他蒼白的臉上格外顯眼。
他在說：
“不要討厭我……”
“不要討厭我…不要討厭我……”
“稚名同學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我想要一直跟稚名同學做朋友……”
她當時的回答好像是：
“我說的難道還不夠清楚嗎？我說我都是騙你的！”
“從第一次見到了你就很討厭！”
“我就是為了狠狠地戲耍你一遍，誰讓你用那麽惡心的眼睛看我。”
“……”
凜凜忽然感覺胸口悶悶的。
呼吸也是。
有點接不上來。
…不是的啊。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第一周目的時候……
就是因為很喜歡他的眼睛，很想保護他，所以才幫他撿本子的啊……
“我…不討厭”你
她話未說完。
忽然就被緊緊抱住。
很用力很用力很用力，環在她腰上的雙臂根本不似看起來那樣軟弱無力。因為貼得太近了，連心跳都分不清誰是誰的。
“好開心。”
“！！！”
凜凜眼睛猛然睜大。
欸？
欸？？
欸欸欸欸？？？
“不是！”凜凜推開他，“我沒說我不討厭的人是你啊！”
“……”
氣氛再次壓抑下來，他雙肩微微顫抖著，滿是緊張。
“……”
見僅僅因為她一句“不是你”就重新變得緊張怯弱的少年，凜凜的心臟在跳動，就像被細長的花斑蛇纏繞爬過而不斷顫抖的枝葉那樣跳動。
算、算了……
就當是哄他了！
“好吧是你，行了吧。”凜凜的語氣不情不願的。
他再次開心起來。
情緒這麽容易大起大落他真的沒點精神疾病嗎？
好吧……
他好像的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