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朋燒烤,一家開在順城的十年老店,每天晚上五點開始就會坐滿,從來不缺客人。窩在一樓角落的小桌上一邊喝啤酒一邊吃烤串,漫無邊際地從中東局勢聊到方便麵漲價,這是每年春節假期裡王東升和好友陳維任的固定節目,二人從不缺席。
一友一串一杯酒,一晚皆是平常事,王東升很喜歡,可今天他卻沒能如願。
“我現在帶你爸去醫院,你趕緊來急診找我們!”
母親徐慧的電話是突然打來的,在烤串還沒上齊的時候,來得十分突兀。父親摔傷了,他給車庫換燈管的時候不慎從椅子上摔下,胳膊率先著地,痛到險些暈厥,徐慧立即開車帶他前往醫院,同時通知了王東升。
哪怕想說與陳維任的話隻說了一半,可父親的事終歸是天大的事,他隻能撇下好友急匆匆地趕往醫院,出門時連賬都沒來得及結。
趕到急診,父親還在處置室裡,母親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一把將一張銀行卡塞進他的懷裡:“去交錢吧,用你爸的醫保卡,錢不夠就刷媽媽的。”
手裡捏住銀行卡的時候,王東升心頭不由得顫了一下,許是母親早就看出了他的窘迫,哪怕自己在隱瞞時足夠謹慎,可終歸是母子連心,該來的總逃不掉。
他急匆匆地趕去繳費,又趕去拿藥,再趕回來仔仔細細地問了醫生,才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裡。父親每周末都與朋友們踢足球,三十年堅持下來,身體有了個好底子,今晚雖然摔傷卻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沒有骨折也並未骨裂,但筋骨嚴重挫傷卻是實打實的,雖不至打石膏卻也要吊著胳膊每日吃藥,傷筋動骨一百天,一時半會也好不了。
可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王東升看過很多新聞,不少中老年人僅因一次意外就讓身體落了病根,多少年過去隻會複發複發再複發,不影響生活卻嚴重影響生命質量,一整個晚年都不得閒。
診療結束,母親先跑出門去停車場開車,王東升攙扶著父親緩慢地向著醫院門外走去。天空早就黑透了,老醫院不甚好用的路燈隻帶來勉強照明的光,王東升看不清父親的臉,卻瞥到那張自己看了二十多年的臉上,愈發深且多的魚尾紋,隨著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眼角抽動間掩藏下巨大痛苦,那是不能明說的一家之主的威嚴。
王東升突然想起父親做大了的緣由。
當年中專畢業後,父親本是優秀畢業生,全國各地企業單位都是優先挑選的,但耐不住老同學懇求,父親還是回了順城幫他辦廠子、打副手。其實父親很適合那份工作,零零年前後的大發展時期,父親一人一年時間,就能將一個從未有過業務的城市開拓出七位數的銷售額,成績斐然。
奈何做生意這件事,做的終究還是人心。工資,老同學一分不少;獎金,老同學一聲不吭,置若無物。到了王東升七歲那年,廠子突然破產,老同學消失無蹤,父親隻能悶聲吃下啞巴虧,回到家裡也當作無事發生。可彼時正在上小學的王東升卻並非沒有察覺,某天起夜他循著煙味找到客廳,一片漆黑中隻有閃著微弱光亮的煙頭陪著父親,以及微光映襯下父親那清晰可見的眼角青筋。
突然之間,父親就老了。
從門口到停車場,明明很短的路,王東升卻覺得好像走了很久。上了車,父親就開始到處摸索找東西,母親把他的手機遞過去,他擺弄半天,卻長長地歎了口氣。
“摔壞了?明天給你去買個新的吧。”母親發動了汽車,隨口說道。
父親的眉頭卻皺起,再次向一旁伸出手:“把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