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魂歸處(2 / 2)







不知不覺月上中天。

“小陶,”徒弟的聲音愈發地低弱,如果不湊近聽,已經聽不清她的吐字,“就是這裏,拐個彎,到了。”

陶眠沉默著,其實在一刻鍾前,他已猜到了陸遠笛想去的地方。

他依言照辦,背著徒弟,沿著小徑走,一塊墓碑靜靜地立在月光下。

“看來我的記性……還不錯。”陸遠笛說話微微地喘,陶眠聽見她的笑聲。

她說小陶把我放下來吧,我去跟大師兄打個招呼。

好讓他引我上路。

陸遠笛像是恢複了精力,她被陶眠扶著,慢慢地走到顧園的墓前。

她盤腿坐下,咳嗽兩聲,不小心嘔出了半口血,又被她用帕子仔細擦去,讓自己乾乾淨淨的。

那手帕已經完全被血染透了。

“師兄,”陸遠笛將手帕塞回袖子裏,笑吟吟地望著墓碑,“雖然你我素未謀麵,但很快,我們就要相遇了。”

她說晚了幾十年才打招呼,希望師兄別見怪。

陸遠笛低聲絮語,想到哪裏說哪裏。她先給顧園報上了自家姓名,又介紹了個人生平,希望顧師兄能多多照拂,來世讓她投奔個好人家。

說到這裏,她停頓片刻,苦惱。

萬一師兄已經轉世為人怎麽辦呢?罷了罷了,這不去管。總之看在同門情誼上,如果相遇,但願師兄能撈師妹一把,爭取下輩子還做人。

陸遠笛又和顧園說起了三師妹和四師弟,她說師妹師弟比我們當年好啊,最起碼人家到現在都陪著陶眠。十六七歲的你跟我在做什麽呢,到處打打殺殺結下仇怨,還要小陶出山擺平一攤子爛事。

她問顧園出山有沒有後悔過呢,怎麽她懊悔至此。人哪裏能這樣子啊,抉擇了就是抉擇了,為何偏偏要對過去戀戀不忘呢。

如果她能徹底忘情,那皇帝的位置,她還至少能坐個七八年呢。

如果她不曾出山,現在她就能活蹦亂跳地跟著陶眠,再陪師兄過幾十個清明。

人為什麽總是搖擺不定,總是左顧右盼,總是坐在黃金屋裏,卻還惦念牆外的桃花呢。

陸遠笛說著說著,眼淚滑落下來。她安安靜靜地任由淚水打濕衣襟,嘴上仍然在說。

她說師兄你相信輪回轉世嗎,我想了想,要不你還是別帶我投胎了。重來一世,我依舊活得糊塗。

她似乎才意識到眼睛裏不斷湧出的淚水,從袖子裏取出唯一的那塊手帕,卻發現上麵滿是鮮血,根本沒有一塊乾淨的地方能用了。

她無奈地收回去,準備隨便用袖子擦擦,另一塊潔淨的帕子遞到她麵前。

陶眠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

陸遠笛笑著接過來,胡亂擦掉眼淚,她故作輕鬆,還能跟陶眠打趣。

“小陶,快把我埋進去吧。那坑留著許多年了,終於能派上用場。”

陶眠無聲地望著她,陸遠笛望著他泛紅的眼,忽而如釋重負。

“我曾經一度在苦惱,我死之後,你會不會像懷念顧園那樣懷念我,畢竟我做了許多惡事。”

陶眠想說跟你大師兄比起來,你們兩個簡直是半斤八兩,犯錯惹師父生氣這方麵不分伯仲。

但喉嚨一哽,什麽都說不出口。

陸遠笛靠在那塊空碑上,望了望天邊月,她說現在一切都值得了。

有人不會遺忘她。

她問陶眠是否記得他們初見的場景。她猜陶眠的眠是哪個字。她說綿綿思遠道的綿,陶眠說是我醉欲眠的眠。

陶眠一心想的是酣夢一場,君自來去。陸遠笛卻流連忘返,難以割舍。

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

有些事從一開始便注定了。

顧園的墓碑旁邊有一株桃樹,多年過去已是亭亭如蓋。

遺憾的是不見花開。

陶眠施了個訣,原本乾枯的樹枝忽而萌蕊開花,絢爛灼人。陸遠笛抬起頭,漫天的桃花玲瓏翩然,落滿她的衣衫,蓋住那些乾涸的血滴。

她嫣然笑起,一手接住飄揚的花,哼著兒時的歌謠。

桃花紅,柳色青。

鯉魚上灘,春水拍岸。

念吾一身飄零遠。

窅然去,窅然去。

飛蓬終所歸。

她手中的柿子滾落,麵龐向一側歪去,魂歸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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