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辭別(2 / 2)







榮箏躺在院子裏兩棵樹之間的吊繩上,兩手交叉疊在腦後,牙齒間咬著一根草葉。

“什麽打算麽……打算就是先活著。”

榮箏為什麽要說“活著”,沉硯對此心知肚明。

他們這些無依無靠的孤兒,從被買進浮沉閣的那天起,就主動服下了毒蠱。

這種蠱蟲無解。它能夠增強他們這些影衛苗子的能力,但相應地,也會加速縮短他們的壽命。

曆代十二影衛,幾乎沒有活過三十五歲的。

他們就是浮沉閣閣主一手打磨的十二把刀,刀磨損了、卷刃了,自然要被舍棄。

十二影衛並不全對閣主忠心。年幼懵懂時,為了活命不得不服下這種會慢慢殺死他們的毒,待到成年醒悟了,有人選擇叛逃,有人一蹶不振,更多的是像沉硯這樣,屈服於自己的命運,把一切看開。

但榮箏有了另外的路,她為自己找到了新的歸宿。

“箏師姐,你和我們不一樣,自小便是如此。”

沉硯說榮箏雖然同樣小小年紀入閣,同樣失去父母沒有依傍,但她就像冬日裏的暖陽,是灰暗的歲月裏唯一的光亮。

那時他們十幾個人被上一任影衛之首管教著,那人總是板起臉讓榮箏規矩點,不要整天和師兄弟們嬉笑逗趣。

榮箏被罰站,兩隻細弱的手臂提著滿水的鐵桶,哎呦哎呦地叫喚,討饒賣乖。師傅拿著戒棍立在她身邊,威脅,不站滿兩個時辰不許休息。榮箏唉聲歎氣、長籲短歎,他們這些師弟就在旁邊偷偷笑。

後來呢,那個經常一臉嚴肅說要教訓榮箏的師傅不在了,而箏師姐也變得不苟言笑。她繼承了師傅的位子,成為了影衛之首。

時間太摧殘,連沉硯都遺忘了,原來榮箏是個喜歡笑的人。

“拋開我自身所有的立場,箏師姐,你離開浮沉閣,是個正確的抉擇。”

榮箏翹起一條腿,身下的吊繩跟著也搖晃。

月光傾灑在她柔和的側臉,沉硯看見榮箏笑了。

“哪裏有什麽正確不正確呢,隻是算不上後悔罷了。沉硯,打小兒你就是我們這些孩子裏最懂事的一個。那時你個子矮矮的,和現在一般高……”

沉硯起初還在認真聽,聽到後來,不由得無奈。

“師姐,別拿我打趣了。”

榮箏收回比個頭的手,又望向天邊月。

“影衛之首的位子,硌得人難活呀。沉硯,我雖有預料,能接下我的也隻有你一人。但真到了這地步,也著實心裏不落忍。你自幼不喜歡人心算計,卻終究被推上了這位置。其他十一個影衛,再加上杜鴻……杜鴻當然是最麻煩的一個。”

榮箏說到情動處,不免長歎一聲。

為沉硯,也為自己。

但沉硯卻早已把世事紅塵看破。

“人生一世間,飄若風過牖。箏師姐,沉硯立於世間二十二載,行過善事,也犯過錯事。算不得頂天立地一丈夫,碌碌一凡人爾。但無愧於收留、教養我的浮沉閣,已是無憾。”

他說今日與師姐一敘,收獲頗豐,感觸良多。

若有他日,希望能和箏師姐忘卻所有不快,平心適意地對飲一杯。

沉硯走後未久,本來應該酣睡的陶眠突然說一句——你那師弟烏鴉嘴了,一般說出這種話,絕對不會應驗,立馬會出事。

果不其然,當沉硯回去複命不久,榮箏便打探到她的師弟因為惡疾離世的消息。

不知道究竟是體內的蠱毒發作,還是杜鴻的又一次手段。

石頭山上的大石頭再也等不來為它澆水的苦行人,榮箏也等不到對坐共酌的舉杯人。

陶眠隻是看她長久地站立在山門口,對著西邊的方向,從朝霞初漾到晚霞漫天。

在紅得映人的霞光裏,榮箏說,師弟是早就知道結局了。

早知道結局,才要把想說的話、想做的事,一吐為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