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悲傷的竹筒子(1 / 2)







元鶴八歲了,但男孩長得慢。在陶眠眼中,豆大的他不過是從一顆黑豆長成了兩顆疊在一起的黑豆。

他看起來很難過,但身子圓滾滾的,沒有腰,可見元家的夥食不錯。

陶眠像攬著一個悲傷的竹筒子。

小竹筒和過去不一樣了,陶眠隱約記得三歲時要更活潑,現在卻不知怎的,變得內向起來。

三歲看到老,以元鶴的天性,陶眠本以為他會長成開朗外向且話癆的小少年。

可他親眼所見的,卻截然相反。

元鶴身為元府的大少爺,聲音卻訥訥,不敢直視人的眼睛說話,陶眠把他的臉抬起來,他講著講著又垂低。

他的措詞組句相當吃力,由此可見他和爹娘的交流很少,也沒有什麽同齡的玩伴。

陶眠從他斷斷續續的語句中,大致拚湊出事情的真相。

元夫人誕下龍鳳胎,元鶴元鹿,這合該是件大喜事。

可惜元鹿天生體弱,元行遲和夫人不得不把精力向羸弱的妹妹傾斜。對元鶴的教育也是,讓他一起照顧妹妹,平時儘量讓著元鹿。

小孩子最初都不懂事,元鶴不明白憑什麽父母總是圍著妹妹打轉。他隻是比元鹿早一眼見到世界,唯獨在這件事上搶占了先機,從此之後卻要讓渡所有的優先權。

雖然元家夫婦從未開口說過,但元鶴心裏總是在想,爹娘是不是認為他在娘胎裏剝奪了讓妹妹健康長大的養分,才導致她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幼小的身軀就被壓垮了。

元鶴用過各種辦法,吸引爹娘的注意,讓他們也多抱抱自己。有時候他站在妹妹的床邊,看見連睡覺都不得安穩的元鹿時,他捏起被子的兩隻角,輕輕蒙在她的臉上。

落下去吧,落下去吧。隻要他的手落下,妹妹就不會再感受到痛苦,而他也會成為唯一的、元家的孩子。

唯一,多麽富有誘惑力的一個詞。

窗外的蟬鳴拖了好長的一聲,像一種警告,在炙熱的暑氣中劃下鈍鈍的一刀。

元鶴猛地放下手,被子落回原處,邊沿搭在了元鹿的下頜,她被攪了清夢,不舒服地蹙眉。

元鶴大口大口的喘氣,後背濕了一大片。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掩麵無聲地哭。

他把這件事情講給陶眠聽,如此不堪的往事,傾訴對象卻是一個隻見了兩麵的陌生人。

元鶴想或許是這事擠壓在心中太久,壓得他喘不過氣。或許是陶眠那雙沉浸了千古的眼睛,讓他覺得,哪怕再不堪、再肮臟的故事,也會被他包容,被他淨化。

陶眠一直在傾聽元鶴訴說,沒有打斷他。小孩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事隔數年,他還是會被心中後知後覺的愧疚壓垮。

“我並不是討厭元鹿,她叫我哥哥,隻有我喂她喝藥的時候她才不哭。我們是兄妹,她的痛苦偶爾我也能感受得到。但是我總是、總是在想……”

元鶴抹著眼淚,後麵的話難以啟齒。

陶眠輕聲接上他。

“要是沒有元鹿就好了?”

元鶴把兩隻胳膊疊起來壓在雙眼,哭得更慘。

陶眠的手掌攏住小孩的後腦勺,輕輕拍了拍,心裏歎氣。

這事不好辦啊。

因為父母明擺著的厚此薄彼,使元鶴對妹妹產生了嫉妒之心。

但他本性上又是個敏感善良的人,所以他會對這種無法抑製的嫉妒感到恐懼和自責。

元鶴說到後來混亂了,顛三倒四。但陶眠也能聽出來,哪怕心裏再別扭難過,元鶴也沒有真正地傷害到元鹿,欺負病弱的妹妹。

歸根結底,還是元行遲和元夫人疏忽這個孩子太久。

這回元鹿溺水的前因後果,元鶴也與陶眠說了。

等小孩一講,陶眠才明白,為何他之前詢問元行遲,後者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元鶴說,那天他帶著妹妹在花園裏玩。元家的花園連通著一片湖,從一條小路可以走。

元鹿身體弱,不宜長時間吹風,但還是要曬曬太陽,所以隔一段時間,元鶴就要牽著妹妹來到花園。

通常元鹿是不亂走的,她就坐在湖邊的小涼亭裏,靜靜的,也不說話。

元鶴就在旁邊陪著,不敢走遠,怕妹妹有危險。

元鹿在外麵時不喜歡仆從跟隨,所以他們遠遠地站著,不出現在小姐的麵前。

元鶴說,那天元鹿突然看見了一朵紫色的七瓣花。她說想要,元鶴就起身為她去摘。

那朵花是擠著圍牆的縫隙長起來的,元鶴個子矮,不得不壘起幾塊磚,把自己墊高,去摘那花。

有仆人想去幫忙,卻被元鹿忽然瞥過去的眼神逼退。

元鶴千辛萬苦,終於完好地摘下了花。他的臉都蹭臟了,心卻是歡喜的。妹妹很少主動開口要什麽東西,就算她不開口,爹娘也會主動把那些他們認為好的、貴重的,儘數堆在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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