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覺自己跌坐在泥潭中央,萬隻手拽著他往下沉淪,密密麻麻的細線壓在他身上,將他掩埋。
晏別,用他送的劍,殺了全族。
剎那間,幻境開始崩塌,房梁斷裂,磚瓦滑落,在要砸到晏別的時候被靈力彈開。
溫清川坐在那,手心的血滲透到木劍內。
多麽可笑啊,溫清川,晏別不是什麽天煞孤星,你才是。
為何要新春送他一把能殺人的木劍,為何單單為晏家做預言,為何偏偏有雙看破天機的天眼?
什麽神子,道侶。
口口聲聲說要將晏別帶入正途,讓他不要執迷不悟,但你捫心自問,你真的配嗎?
他是因誰墮入的詭道,又因誰被迫和魔神綁定,因誰殺了全族?!
他這悲慘的一生,不都是你親手早就的嗎?
你有何來的顏麵,何來的立場,勸他步入正途?!
全天下隻有你,最沒有資格不是嗎?
“抱歉。”溫清川無力地說著,任由寒霜吞噬他的身體,熱潮灼燒他的肺腑。
他此刻再看不到別的東西,眼中隻剩下麵前麵色蒼白的晏別,和他眉心中那血紅色心魔印。
幻境散去,一片白茫中,隻剩下了溫清川和晏別。
“溫清川,輕飄飄的一句抱歉能彌補什麽呢?什麽都彌補不了。”心魔漸漸顯現出身影,慢步走到溫清川麵前,殘忍地說道,“他的一生已然注定了。”
“你來此地,以為是為他好,為他解除枯春咒,卻不曾想將他的一生全然毀掉吧?”
“他不會再成為神域的弟子,微塵仙尊的徒兒,也不會再執劍天涯。”
“他從此隻能成為世間的人人喊打喊殺的魔族,小小年紀就要顛沛流離,嘗遍世間冷暖,遭受萬人白眼!”
“這些都是因為你啊。”心魔陰測測地笑著,抬手扶上晏別的臉,指尖拂過他眉心時,能聽到溫清川加重的呼吸聲。
“你不清楚吧,清心鈴並非是單純解除陣法之物,它身為上古神器之一,最大的能力便是,看破人心,順從欲望,響徹歲月。”
“你所見,皆是真,所做皆是定數。”心魔輕聲說道,而後抬手搭在溫清川身上,觸摸那一片冰涼。
“你恨過血旻吧,恨他插足你們之間的情誼,毀壞你們曾經的美好。”
“你也曾恨過晏別吧,在他和別人練《清晏決》時,在他和別人纏綿時,在他淩辱你時,恨他糟蹋了你的赤誠之心。”
心魔譏笑一聲,俯在溫清川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有什麽資格恨呢?”
“世上最沒資格恨晏別的,便是你,溫清川。”
感受到溫清川紊亂的氣息,心魔滿意一笑,繼續說下去,“你最該恨的便是你自己。”
“恨你自大目中無人,身負神子之名篡改他人命格,造成如此結果。”
“恨你癡心妄想,毀壞他人前程還要霸占他的情愛。”
“恨你降生於世,與他糾纏不清,害他一生淒慘。”
心魔整個人趴在溫清川身上,蠱惑地說道,“清心鈴既然可以帶你回到晏別的過去,亦可回到你的過去。”
“你亦能親手了結自己,了結這一切,不是嗎?”
“你離開世間後,一切才會回歸正軌,別京白不會傷到靈根無法修行,梅衡不會因你而遲遲不與他人交心,晏別不會因你錯失仙途。”
“你看,隻要你不在,他們都能幸福美滿。”
心魔看著周遭場景開始變換,逐漸變成溫家宅院的模樣,眼中帶著貪婪和念戀,不禁伸手想要去觸摸。
可還沒等他觸碰到,周遭便又歸於了一片白茫。
“不,我不會動手。”溫清川輕聲說道。
“為何?!你知自己毀壞了多少人的一生嗎?你是罪孽深重之人,你該用自己的死來向天下謝罪!”心魔驟然起身,尖銳地說道。
溫清川輕笑,抬眸看向遠處,但他看不到任何東西,“我自知罪孽深重,但不該是此刻贖罪。”
“為何?!”
“我答應了他,不會食言。”
下一瞬,心魔慘叫一番,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折磨,而後逐漸消散了身影。
周遭白茫的霧氣散開,溫清川和晏別回到了晏家祠堂。
溫清川垂眸看著麵前的少年,勾唇輕笑,將萬物囊中的藥人放了出來,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上一滴血。
他不會再糾結晏別為誰而生出情愛了,他能幸得對方年少時的一絲偏戀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縱使卑鄙,縱使不堪。
他也隻能緊緊抓住這蜜糖的甜膩,如同漫天黃沙中行人看到一灘清水,甘之如飴。
他這樣的人,能留有一絲念戀,便足夠了。
他不會再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你……受傷了嗎?】
溫清川抬起手指撫上藥人的頭,輕聲問道,“你會換金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