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離七月初三幾乎還有一年的時間,從秋分到夏至,白玄冥傾心竭力地教我宮中禮儀與女子規矩,我很是不喜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身陷桎梏般難受。但人偶師對人偶存在天生的征服力,我無法抗拒他的意思,就連偷懶都做不到。

日子久了,也就漸漸習慣。多半時間,白玄冥會放下命令的口吻,讓我一個人待在神木院子裡散心。

可一塊木頭哪用得著散心呢?

許久許久,也不覺得哪裡好看,連打兩個哈欠,便滾進溫暖的的錦褥裡睡覺去了。

睡夢中,常夢見蟲蛀旱澇,驚醒後才恍然發現,自己身為人,早就不是埋在泥土裡的根須了。

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很無聊,悄悄避開白玄冥的視線偷溜出去玩,不過人偶師與人偶之間的感應讓我不敢跑遠了,我又去找那顆小草玩了

昨天清晨,我才睜開了眼。睜開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棵小草,她正一點一點地抬起頭來。她在晨光中睜開眼,她的眼,流轉著令人淪陷的溫柔。

我呆呆地望著她,她也望著我,然後她就笑了。

她說:"你老是盯著我做什麼。"

我說:"你很美。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清澈美麗的眼睛。"

她又笑了。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能說話,在地上寫字,告訴她,我叫“疏玉。”

她告訴我她是一株薰華草,君子國裡的薰華草。

她才剛剛蘇醒,對外麵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我便將這幾年在外麵流浪的故事都講給她聽,從風雨之山的樹木花草講到莽浮之林的奇珍異獸,從晨光熹微講到烈日高懸。

她說她好羨慕我被製成人偶可以隨意走動,而她生為草木卻隻能紮根於此,沒有行走的自由。她說她好想能像我一樣,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我說:"這個很容易。我可以背著你,我帶你一起走。”

她說:“可是你就要去和親了,你不能帶我去見我想見的風景。”

我在心裡暗暗想,其實我就喜歡待在白玄冥身邊,看著他製出各種各樣稀奇的人偶,滑稽可愛。

想到此處,我又找到白玄冥,看他雕刻人偶。

這百無聊賴的日子裡,最有趣的,就是觀賞白玄冥動刻刀了。

那些盤曲錯節的木頭,總能在他的刻刀下變成栩栩如生的模樣,飛禽走獸沾塵即活,家仆數十人,皆擅長做飯打掃,澆木植樹。若要旁人看,恐分不出與活人的差彆,而他們無一不是從白玄冥的刀下出生的,這令我十分驚奇。

後來,除了每日修習宮中功課外,我總纏著白玄冥,他並不煩我,對我比對其他人偶要親近許多,會與我說話,帶我看新刻出的一池錦鯉,甚至雕了四麵牆的扶桑花供我觀賞。

他說:"須彌山的佛木旁開滿扶桑,火紅如霞,我想你也許會想家,便刻了永不凋謝的扶桑予你,喜歡嗎?"

白玄冥不知道,我隻是佛木的根須,自始至終都埋在泥土裡,周圍總是黑漆漆的一片,哪裡見過扶桑花開遍地的驚豔光景?不過,我很喜歡。

我把扶桑花折下一朵插在左鬢,紅豔豔的,與紫水珍珠大羽霓裳相配極了,又顯得發簪上的石榴石更加光澤華美。

"喜歡就好。"白玄冥笑了笑,"南蠻人認為,把扶桑花插在左鬢上,是'我希望有愛人'的意思,而把它插在右鬢上則是'我已經有愛人了'。疏玉,你現在很美。"

我心中一跳,有些錯愕地對上白玄冥的眸子。

他從不喚我"疏玉",方才可能是一時糊塗,脫口而出了。我看見他嘴角的弧度驟然凝滯,眼中的笑意也迅速收斂起來,右手握刀的指尖都捏得泛白了。

我沒辦法說話,隻盯著他,心說:"不要緊。"

可白玄冥似乎有些氣惱,不知是惱我,還是惱自己,抑或是氣惱這滿屋紅豔豔的扶桑花,總之,他重重地說了兩個字:"要緊!"隨後,大步流星地離開我的廂房,沒了蹤影。

我不太明白,隻覺得莫名心慌。

自打扶桑花之事惹得白玄冥不高興起,我就沒再去煩過他。我知道他喜歡的是池淵國公主疏玉,不是一個三魂七魄都不全的人偶。

為了防止人偶弑主,人偶師們隻賦予人偶三魂六魄,除掉的第七魄,乃是喜、怒、哀、懼、愛、惡、欲中的欲。

所以,我喜歡白玄冥,卻從不想占有他,哪怕我知道他喜歡的人是那位金貴的公主。

是從幾時起喜歡上白玄冥的?我不記得了。

他總是一襲赭衣坐在案牘後刻東西,微微低垂眼睫,一副認真的模樣。秋黃的日光從早到晚都灑在他身上,在赭衣上折射出金燦燦的光,他的輪廓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像神木上最完整的枯葉,飄飄然,無悲無喜,光是看著,便令我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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