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裏(2 / 2)

殺破狼 priest 2632 字 6個月前






這回,沿途遇上的東瀛人都如臨大敵地目送著他們的背影,一時沒人再敢上去打招呼了。

長庚一路神經緊繃地將顧昀送到商船專門備給香師的屋子,謹慎地往門外看了一眼,才合上門,長庚一轉身:“義……”

顧昀轉過身來,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

以顧昀此時的耳力,除非貼著他耳邊大聲喊,否則根本什麽也聽不清。

周遭安靜得對他來說隻剩下竊竊私語,但他能通過長庚關門時急速轉身帶起的氣流判斷那孩子可能要和他說話,搶先讓他打住。

顧昀那副特殊的藥,是十歲出頭的時候,一位老侯爺的舊部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民間高人開的,在那之前,他一直是忍著耳目不便瞎過。

老侯爺鐵血半生,嚴於律己,比律己更嚴的是律兒子,壓根不知道“寵愛”倆字怎麽寫,不管顧昀看得見看不見,不管他心裏有什麽感受,該練的功夫得練,鐵傀儡也絕對不因為他耳目不便留一點情麵。那可不是他用來哄長庚玩的侍劍傀儡——侍劍傀儡雖然長得可怕,但被特別調整過後,與人過招都是點到為止,手中刀劍不傷人。

真正的鐵傀儡動起手來就是一群不通人情的鐵畜生,哪管這一套?

他必須通過微弱的視線與聽力與周遭流動的細風來和它們周旋,而無論年幼的顧昀怎麽努力,他都永遠跟不上老侯爺對他的要求,每次剛剛能適應一種速度和力量,馬上就會被加碼。

老侯爺的原話是:“要不然你自己站起來,要不然你找根房梁吊死,顧家寧可絕後,也不留廢物。”

這句話就像一把冷冷的鋼釘,在很小的時候就釘進了顧昀的骨頭裏,終身無法取出,及至老侯爺去世,顧昀入宮,他也未敢有一日放鬆。

這種多年磨合出的極致的感官總能在一些場合幫他遮掩一二,這也是他不到凍得凡胎肉體承受不住,便不穿厚衣的原因。

因為厚重的狐裘和臃腫的棉衣會影響他的感覺。

顧昀在空中摸索了片刻,在長庚手心上寫道:“方才與你交手的是個東瀛忍者,那些人偷雞摸狗的本領很有一套,當心隔牆有耳。”

長庚低著頭,忍不住抓住了顧昀那隻布滿了薄繭的手,繼而他長長地吐出胸口一口翻騰不休的戾氣,自嘲地搖搖頭——顧昀永遠鎮定,嚇得半死的永遠是他。

顧昀心裏納悶,不知道他好好的歎什麽氣,側過頭來“看”著他,挑了挑一邊的眉。

長庚趁他蒙著眼,放肆地盯著他看。

顧昀順著他的手臂摸到他的頭,拍了拍他的腦袋。

長庚閉了閉眼,險些想在他手上蹭一蹭,好懸忍住了。

他將顧昀的手摘下來,寫道:“頭一次跟在義父身邊見這種陣仗,心裏有些沒底,有點怕。”

最怕的就是那東瀛人將回旋鏢飛到顧昀胸口的那一瞬間。

顧昀仿佛想起了什麽,忽然笑了。

長庚:“笑什麽?”

“我是對你太放縱了,”顧昀在他手心上龍飛鳳舞地寫道,“當年我若是敢在我爹麵前說一個‘怕’字,非得挨一頓板子不可。”

長庚默默地想:“那你為什麽從不打我板子?”

非但沒打過他,連疾言厲色都少見,永遠凶不過三句。

最開始他麵對侍劍傀儡的時候心有畏懼,適應不過來,顧昀也從未露出過多失望或是多不耐煩的神色,時隔一年多,長庚回憶起來,覺得那並不是一個嚴苛的前輩教導後輩的目光,更像是他在笑眯眯地看一個小孩笨拙地玩耍。

顧昀又寫道:“東瀛人動起手來很麻煩,小伎倆很多,不過真正的高手不多,你看他的回旋鏢來勢洶洶,其實軌跡是彎的,隻是為了試探我是不是真瞎而已,這一船的東瀛人也沒什麽可怕的,我擔心的是他們的目的地。”

商船要從海運與運河之間的通路緩緩駛離內陸,入海往東,將活物送往東瀛本土,途徑數個稽查站。

香料船上必須有香師隨行,在過稽查站的時候上交檢驗過的樣品,所以無論這幾艘商船的真正目的是什麽,總要有個香師掩人耳目。

船行了十來天,葛胖小偷偷摸摸地鑽進了顧昀房中:“侯……張先生,長庚大哥。”

說完,他看見了顧侯爺臉上的眼罩,又嘀咕道:“忘了他聾了。”

他說著,開始從懷中往外拿東西,先是兩塊羅盤,隨即是一個不停地往外冒白汽的盒子,這小胖子十分神奇,肚子仿佛是可伸縮的,縮起來可以往懷裏裝好多東西,把東西拿出來……也沒見他“消瘦”。

長庚:“這是什麽?裏麵還燒著東西?”

葛胖小笑道:“嘿嘿,紫流金。”

長庚驚道:“你不嫌燙嗎?”

葛胖小把衣服一扒,隻見他胸前有一塊暗色的板,是重甲上裝短炮的地方隔熱用的,被他剪成了一塊肚兜狀,葛胖小臭不要臉地拍拍肚子:“鐵肚兜!”

顧昀將眼罩摘下來,扣上琉璃鏡,湊過來仔細打量著葛胖小的傑作,心裏十分拜服,感覺這幾個熊孩子平時看來狗屁不懂就知道玩,但當初那麽小就有離開雁回小鎮隨長庚上京城的魄力,胸中雖不見得有溝壑,但肯定都很有想法。

葛胖小學著了然和尚的手語比劃道:“誰規定隻有女的才能穿肚兜?”

顧昀一豎大拇指——說得對。

長庚:“……”

桌上兩個羅盤正對著轉圈,轉得驢唇不對馬嘴的,葛胖小用示意兩人看,用手輕輕地磕了一下桌子,比劃了一個三——羅盤至少亂了三天了。

顧昀是時常出門在外的,看一眼就懂,風水先生一般出門都帶兩個羅盤,倘若其中一個失效,看另一個就能知道是羅盤壞了還是地段有問題,海上或是沙漠裏經常有一些能讓羅盤失效的地方,一般商船漁船都會避開,而這群東瀛人非但不閃不避,還特意往裏開,航線毫無疑問已經偏離了既定目的地。

“從地上來,往蒿裏去”,這個“蒿裏”指的究竟是什麽?

葛胖小:“幸好我還帶了這個。”

他說著,打開了那一直冒白汽的小盒子,隻見裏麵是一個極精致的小東西,中間有個飛快轉動的小輪,連著一根軸,外圈有幾圈金燦燦的圓環,角落裏刻了個篆書的“靈”字,竟是靈樞院出品。

“這是靈樞院給的模子,轉起來的時候這根軸永遠指向一個方向,”葛胖小伸手一指,“就是這根——它比羅盤準,隻是費紫流金,成品沒出,聽說被上麵駁回了,我和大師偷偷做了一個,來之前從大哥的侍劍傀儡上卸下來一個碗底的紫流金。”

顧昀小心地伸手端起這小東西,做得太精致了,他唯恐自己手勁大了碰壞了它:“這東西要是讓沈易看見,夠讓他以身相許的了。”

長庚被他這句話說得一陣胸悶。

葛胖小又不知從什麽地方摳出了一張羊皮地圖,皺巴巴地鋪在桌子上,短撅撅的手指頭在上麵比劃了半晌,最後落在了一點上。

“按著這個方向,我跟了然大師推斷,咱們馬上要到這個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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