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銀魚

鄭知著坐在過道邊的塑料椅子上吃冰棍，鄭新亭給他擦頭發。

擦完了，隔一個空位坐下。鄭知著挪屁股，非要跟小叔並肩，胳膊貼胳膊，大腿蹭大腿。

“熱，別挨著我。”鄭新亭洗完澡筋骨鬆散，閉住眼，昏昏欲睡的。

浴室裏到處都潮濕，悶熱，空氣就顯得軟而沉重，像沼澤。一腳陷進去，再也拔不出來。鄭新亭恍恍惚惚的，覺得自己很危險。

強撐著站起來，聽見鄭知著嚷嚷，說他屁股上有塊口香糖。鄭新亭瞪他一眼，還是忍不住笑了：“你放的吧？”

“我從不乾壞事。”鄭知著說完就一溜煙躥出去。

鄭新亭扒掉褲子上的口香糖，端起臉盆想走，發現拖鞋少一隻。他翹著腳，一蹦一跳，樣子狼狽，大喊鄭知著。鄭知著人沒出現，藍色的拖鞋卻從門外飛入，啪一聲穩穩地砸進喝白乾的大爺懷裏。大爺脾氣不好，鄭新亭腦袋上就挨了一下：“欠收拾！”

走到門口，鄭新亭正準備對鄭知著教育兩句，鄭知著卻抬頭對他說：“小叔，鈴鐺皮沒了。”

鄭新亭仔細一看，鈴鐺果然少半個。回家路上經過百雜店，鄭知著跑進去買。等半天不出來，鄭新亭看見鄭知著正跟店裏的小孩鬨。

小孩把水彩筆借給鄭知著，他在鈴鐺皮上畫畫。圓圈，從中央引出兩扇翅膀，一大一小不勻稱，觸角四對，有笑臉。

鄭新亭盯著看了半天，問鄭知著：“這是什麽？”

“知了啊。”鄭知著把雪亮的金屬皮擰上，一撥鈴鐺就發出清脆的響聲，“做個記號，丟了能找著。”

鄭新亭摸鄭知著的腦袋，叫他上車。鄭知著坐橫杠上，懷裏捧著臉盆。忽然想起香皂忘浴室裏了，還剩大半塊，小叔抹上香皂之後身體就滑溜溜，屁股也是。他就在那道縫裏遊，像魚一樣。想遊進去，什麽時候能遊進去！

鄭知著的胡思亂想被打斷了，他看見劉愛華站在巷子口。身邊站著個女人，顯老，笑眯眯，額頭正中一顆灰褐色的大痦子。她朝他們招手，喊聲響亮。

“周姨。”鄭新亭停車，打招呼。

周大痦子把鄭知著從車上拉扯下來，推到劉愛華身邊，轉頭又問鄭新亭：“你家電話怎麽了，老占線？”

“是麽。”鄭新亭心虛，語焉不詳，“也許前幾天打雷打壞了。”

“小叔，這是給你跟阿姨吃的。”劉愛華把手裏拎著的東西遞給鄭新亭，兩條魚，用馬蘭草穿腮，三瓶黃桃罐頭，一盒糖霜餅乾。

叫得親熱，小叔，聽著別扭，但按照輩分算一點沒錯。劉愛華現在算是鄭知著的對象，名正言順，就該跟著鄭知著叫他小叔。可鄭新亭心裏不暢快，說不上來原因。

鄭知著看見餅乾就嘴饞，迫不及待搶過鐵皮盒子，開蓋。劉愛華笑著，正想說你喜歡才買的，結果看見鄭知著拈起一塊糖霜最多的餅乾就塞進鄭新亭嘴裏。

劉愛華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於是她主動牽鄭知著的手：“我特意來找你的，咱們去江邊走走。”

鄭知著嫌天熱，不願意去，但介紹人周大痦子將他順勢一推，說道：“你們去吧！”

鄭新亭盯著鄭知著，嘴裏的餅乾甜得發膩。周大痦子青黑的臉在他麵前一閃，微笑起來，刁鑽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小亭，還沒對象吧，周姨給你也介紹個。”

“不用了。”鄭新亭推車往家走，周大痦子緊跟上來，喋喋不休地勸：“找對象要趁早，晚了好的全給人挑走了。你看你這小後生，長得多俊，周姨給你說一個，百貨大廈賣化妝品的，小姑娘那叫一個漂亮——”

“媽。”鄭新亭腦子嗡嗡的，看見秦金玉才算得救。他把自行車支在樹蔭底下，車把手上掛著劉愛華送的東西，他沒取下來，轉身就進屋去了。

周大痦子叫鄭新亭，還是提說媒的事，他充耳不聞，身上一陣陣發焦。

秦金玉拿了板凳給周大痦子，請她坐下，又去廚房裏端新熬的綠豆湯。

周大痦子等秦金玉的功夫，眼白已經翻了好幾回，罵鄭新亭這小子不識好歹，裝正經。老大不小了，怎麽可能不想女人。

正在院子裏東奔西竄的燒焦突然朝周大痦子狂吠，撲在她腳邊，嚇了老婆娘一跳。她雙腳離地，表情猙獰，鄭新亭在玻璃窗後麵看她，心煩意亂。

秦金玉拍鄭新亭的背，叫他喝綠豆湯：“一會兒去買個西瓜。”

鄭新亭隻喝半碗，趿著拖鞋去碼頭找賣瓜老漢。其實不用這麽急，但鄭新亭想到鄭知著跟劉愛華正在那裏散步。

碼頭上人滿為患，不是過江的渡客，是一群群遊手好閒的青年在打發時間。

夏天白日長且熱，但江邊風大，涼爽。有不少人在遊泳，鳧水，其中最為顯眼的就是穿著紅色熱褲的小鐵錘。八成是他二姐的衣服，緊緊地勒住屁股、大腿，腿根迸出一個老大的腫塊，不知道是什麽，沒人帶他去醫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