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五彩雞(2 / 2)

黃金墟 狂絲 2185 字 7小時前






老板愣了愣,沒見過這麽神經的傻子。鄭新亭勉強配合拍完兩張,臉笑得發僵。他捏著鄭知著的後脖頸,叫他坐端正。

拍了幾張奇形怪狀的照片,鄭知著又要單獨跟五彩雞合照。

這時,外麵進來個男的,鄭新亭正撩簾子準備出去,兩人迎麵相撞。鄭新亭抬頭,看見汪海洋。他穿一身黑呢大衣,胳膊上別朵白花。沒化妝,臉上素淨,神情很疲倦似的。

汪海洋認出鄭新亭來了,微微笑,算是打招呼。鄭新亭朝他點頭,說你也來照相啊,汪海洋說來取我爸的遺照。鄭新亭沉默片刻,說了句節哀。汪海洋沒講話,跟老板進裏間。不多會兒,他出來了,懷裏捧著老頭的新遺像。

黑白照,顯得眼神很凶,臉瘦削,顴骨高高戳起。他總覺得舊的那張太陌生,是他爸二十三歲剛進工廠時照的。他那時候才兩歲,對他爸完全沒印象。

翻來覆去地看,現在這張蠻好,已經五十多了,他熟悉。相框也挺漂亮,雕花盤龍,鑲兩道金邊,是用油漆描的。

汪海洋站在門口,打算抽根煙再走,發現沒帶打火機,問鄭新亭借,鄭新亭說我不抽煙。

鄭知著看著他們,掏口袋,摸出一隻紅色的打火機,上麵有字,印著吉祥如意。是他從方老二那裏順的,用來點小炮玩。打著,還會響音樂。汪海洋覺得耳熟,好像是致愛麗絲。挺動聽,讓人想流淚。

風大,抬手攏了下火,汪海洋抿著煙跟鄭知著說,謝謝你啊帥哥。

不客氣,鄭知著豪爽地擺手。他嗒嗒按著打火機,心不在焉,眼神被對麵新出爐的雞蛋糕吸引。鄭新亭給鄭知著五塊錢,讓他去買一兜子。鄭知著高興地跑去了,隨手把打火機塞給鄭新亭。

陽光呈現難得的燦爛,汪海洋眯起眼睛。對麵房頂立了兩隻鴿子,白羽毛,紅眼如瑪瑙,在敏銳地捕捉到人注視的目光之後它們便立即振翅而飛。視線又落空,隻剩無邊的天幕。

汪海洋抽煙,跟鄭新亭說,我爸昨天沒的,上吊自殺。工廠倒閉之後連醫療補助都發不出來,老頭等不得了。他在化工廠乾一輩子,退休就得肝癌,沒錢治,把我媽熬死了。去廠裏要錢,被人趕出來,鞋也沒了一隻。我爸跟他們喊,說他連續十年都是廠裏的勞模,工人協會的副主席還給他發過獎章。沒人搭理他,廠子都快空了。周叔跟我說,我爸昨天就一直在找鞋,找到半夜都沒找見。汪海洋頓了頓才又繼續說,我爸他沒認多少字,死前給我寫了封信,我看不懂,大概還是勸我別做同性戀。他老替我操心,現在好了,死了就不用見到我了。

汪海洋流眼淚,煙燒到頭燙了手,這讓他想到火葬場的煉人爐。他爸燒了個把小時才算完,盒挺輕,沒什麽分量。鄭新亭說我知道,我爸死的時候是我捧的骨灰盒。我爸一百五十多斤,最後就剩這麽一點,我不敢信,忍不住打開蓋子看,都是灰白的粗顆粒。我當時想,原來這就是骨灰,我爸的骨灰。然後,我就被我哥揍了,那是我哥唯一一次揍我。

“小叔。”鄭知著胳膊挎隻塑料袋子從街對麵飛奔過來,正吃雞蛋糕,嘴裏黏糊糊甜蜜蜜。

“好吃嗎?”鄭新亭笑著問,鄭知著親熱地喂給他一個。

汪海洋扔掉煙頭,說我該走了。鄭新亭說,再見。再見再見,鄭知著學著小叔的腔調,揮手告別。他看上去很快樂,毫無分別的憂傷。

汪海洋轉身,又回頭,跟鄭新亭說謝謝,剛才冒昧了,你就當聽個故事,別記著。鄭新亭說,好。

汪海洋走了,回他那個毫無生氣的家。家裏沒有一個人,因為背陰,所以屋內昏暗寒冷。他慢慢地走,想多曬一會兒太陽。六甲的冬季潮濕多雨,今天難得晴暖。他把相框翻過來,照片朝上,說爸你也曬曬,省得骨頭疼。

街道很安靜,鄭知著站在馬路牙子上吃雞蛋糕,一口三個,塞得兩腮鼓出。鄭新亭說該回家了,他眯著眼看太陽,問回家乾嘛。

無非是看電視,打遊戲機,聽半導體,鄭知著覺得無趣,可在外麵閒逛也一樣無趣。

他心智低下,愚蠢,這輩子注定無所作為,隻需要享受單純的快樂,經歷一點不能明了的悲傷,然後再迅速忘掉。況且,他那麽年輕,有大把時間可以用來浪費,無需珍貴。在二十歲的年紀,什麽都不做其實是被允許的。

鄭新亭替鄭知著出謀劃策,說去陪你奶搓麻將,或者跟著方瑞軍出攤。鄭知著搖頭,他上過牌桌,最後把局麵搞得烏煙瘴氣,輸掉好幾個鋼鏰兒,那天就沒能去小賣部買零嘴吃。

至於跟方瑞軍算命照相,他也去過。挺倒黴,電腦不幸壞了,方瑞軍給他戴上墨鏡,讓他伸出指頭翻來覆去地掐。鄭知著掐得手酸,聽方瑞軍跟馬四蘭在旁邊胡言亂語,說什麽大羅神仙下凡,茅山掌門出山。鄭知著坐不住,腳一伸就把桌子踹了。不是有意的,但方瑞軍一氣之下就把他拎回了家。

鄭知著沒什麽朋友,小鐵錘總是在碼頭打彈珠,李飛忙著吹氣球,他不知道能跟誰待在一起。隻有小叔,他的小叔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陪他閒逛,跟他聊天吃飯睡覺的人。小叔寬容他的暴躁跟有意無意的錯誤,小叔給他買好吃的,填飽他的胃跟渴望,小叔會跟他親嘴,令他體會到別人所說的戀愛的甜美。鄭知著想,他這輩子隻能跟小叔過,也隻想跟小叔過。

這種想法未免有點浪漫過頭了,但鄭知著不懂,對現實一無所知。在他看來,人生可以過得很輕易,無非是用力哭跟用力愛。

鄭新亭帶著鄭知著回家,整個下午,他們什麽都沒乾,就坐在院子裏曬太陽。鄭新亭看書,鄭知著靠著他打瞌睡。大黑狗搖著尾巴來回走,警惕地巡邏,在雞經過時一躍而上,躥起兩米高。

鄭知著被驚醒了,抬頭看天,已經擦黑。他一下就摟住了鄭新亭的腰,說小叔到晚上了。

鄭新亭沒反應過來,還在認真計算數學題。鄭知著掰過他的腦袋,狠狠親下嘴,重複道,小叔,到晚上了。

鄭新亭屁股一緊,冷汗往外冒。他沒想到,鄭知著對這事如此執著,已經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步,像個欲壑難填的色情狂。鄭新亭沒能躲掉,秦金玉不在家,鄭知著膽大妄為,把他抱緊了,一直拖進臥室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