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黃槍彈
主家出靈的那天,淩晨三點半馬四蘭就開著他那輛破皮卡來接鄭新亭跟鄭知著。鄭知著死活不肯坐車,怕吐。沒辦法,鄭新亭隻好騎著小木蘭帶鄭知著去新村。
天光大亮時兩人才匆匆趕到,靈已出殯,正在火葬場的煉人爐裏。方老二利用職務之便,安排插隊,首爐火化,博個好彩頭,令主家兄弟倆十分滿意。
場院裏戲還在唱著,一出接一出,熱鬨非凡。鄭知著坐在小叔的木蘭上看,吃餅乾。
有倆小孩流著鼻涕走過來,繞著簇新漂亮的木蘭轉圈,臟兮兮的手摸進銀筐,想偷吃鄭知著的零嘴兒。
鄭知著看戲正到興頭,一個小孩不經意觸響了喇叭,他被驚得跳起,在陽光底下眯住眼:“你們乾嘛?”
“看看唄!”倆小孩油腔滑調,睃著鄭知著。長得漂亮,但是個傻子,好玩。
高點的小孩精瘦,三角眼,顯出幾分狡猾,他問鄭知著:“這車是你的麽?”
“當然了。”鄭知著無不自豪,驕傲地挺起胸膛。
矮點的小孩嘻嘻笑,插話道:“那你會騎麽?”
此言一出,真是為難了鄭知著,他還真不會。看著麵前兩個比他小許多的嫩鬼頭,鄭知著不肯服輸,嘴硬地表示:“當然會騎,我能騎出十萬八千裏去,就跟孫悟空翻筋鬥似的。”
“我們可不信。”
“除非你騎給我們看看。”
鄭知著梗著脖子,迎難而上。他手心冒虛汗,由於緊張而小臉發紅。長腿抬起,跨坐端正,學著小叔的樣子擰鑰匙。
一把,兩把,都沒打著火,倆小孩對視,發出鄙夷的嗬嗬笑聲:“你少吹牛了。”
鄭知著誓死要捍衛自己的尊嚴,他使勁扭鑰匙,木蘭車終於突突地響起,蓄勢待發。
“小屁孩,給我看好——”鄭知著話沒說完,油門猛地一拉,連人帶車倏然飛出,在地上卷起一旋黃色塵土。
鄭知著嚇得哇哇亂叫,龍頭把不準,左搖右晃,車東撞西歪,眼見著就衝進院裏,直奔靈堂。
鄭新亭當時正在幫忙抬桌子,看見鄭知著騎著他的木蘭車飛馳疾騁,一頭紮向層層疊疊的花圈。他手一鬆,圓桌就砸在了馬四蘭的腳背上。馬四蘭哇啦大叫,差點疼得昏死過去,仰麵倒地,而桌板也生生壓在了他胸口。
鄭新亭顧不得馬四蘭,徑直跑向鄭知著,但還是晚了,鄭知著轟一聲栽進了花圈堆裏,深深埋沒。
木蘭車被甩在一邊,兩隻輪子還在打轉。
周圍人見狀迅速圍攏過來,幫著把花圈抬起。鄭新亭心急如焚,扒開紙花就找人。
“知了。”看見了鄭知著的一雙腿,右腳掛在花圈架上,左腳撞在燈台上,蜷縮著。
鄭知著疼得臉發白,見到鄭新亭就哭:“小叔,好疼啊,疼死我啦!”
鄭新亭背起鄭知著就往村裏的保健站跑,而方老二抱著馬四蘭跟在他身後。馬四蘭咻咻喘氣,臉憋得通紅,恨怒非常,盯著鄭新亭的背影罵:“娘希匹,鄭新亭我殺了你——”
保健室裏,黃赤腳正聽《碧玉簪》。鄭新亭背著鄭知著猶如一陣黑風卷進來,不留神撞倒椅子,發出巨響。
“吵什麽吵?”黃赤腳不耐煩地掀開眼皮。
鄭新亭流著熱汗看黃赤腳,那厚底玻璃一樣的鏡片後麵是雙烏黑的小豆眼。慵懶地眨一眨,黃赤腳揮手,示意鄭新亭把人放下。
鄭知著摟著小叔的胳膊坐好,黃赤腳問他哪兒疼,鄭知著不出聲,嘴唇咬得粉白。鄭新亭摸鄭知著的腦袋,溫柔撫慰他,又跟黃赤腳解釋:“剛剛腿撞了。”
半導體沒關,唱腔咿咿呀呀,黃赤腳跟著哼,沉醉地搖頭晃腦。他伸手摸鄭知著的腿,鄭知著一陣抽抖,紮進小叔懷裏直喊疼。
鄭新亭忙問黃赤腳:“醫生,是不是骨折了?”
黃赤腳小黑眼珠一轉,唰唰寫下幾筆潦草字,說啥事兒沒有,你要願意多花錢就去拍個埃克斯光片。
鄭新亭不放心,想帶鄭知著上醫院,但鄭知著執意不肯,賴在保健室裏發倔。
“小叔,我要去躺著。”鄭知著朝鄭新亭舉起胳膊,做出索要摟抱的姿勢。鄭新亭俯身,讓他勾住了脖子。
鄭知著挺沉,鄭新亭差點抱不穩。吃力地挪到診查床邊,剛把人放下,就被拽著往前栽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