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老神婆(1 / 2)

黃金墟 狂絲 2001 字 5小時前






第29章 二十九、老神婆

病房裏的白色牆皮像死人的臉,被雪亮的燈光一照,泛出更深的涼意。

鄭家兄弟倆並肩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鄭新餘點煙,突然發笑。他覺得荒唐,秦金玉一個肺癌晚期患者,胸腔嚴重積液,竟還能撐著精神去搓麻將。

老太太暈厥前緊緊捂住胸口,臉麵漲得紫紅。她差點給憋死,眼睛瞪得膨大烏黑,沁著恐懼的閃爍的淚光。

搶救之後,死裏逃生,這會兒正躺在床上吸氧。肋骨間開個小孔,連接玻璃瓶,引流出淡黃色的液體。

秦金玉仍然樂觀,表示自己有關二爺護佑,準能順利度過難關。她囑咐鄭新亭去五甲找一位姓沈的仙婆,是二爺欽定的關門弟子,有些本事在身上。要擎三炷香,沾龕前油蠟,磕頭行跪拜大禮,然後把香灰帶回來。

鄭新亭沒拒絕,隻是點頭,他總得給自己一點希望。

這時候天快亮了,哥倆一夜沒睡,眼圈青腫。鄭新餘抽儘兩包煙,喉嚨裏像黏了層細沙,聲音粗糙低沉:“老二,媽的病你就一點沒察覺嗎?”

鄭新亭用力揉著臉,說話囔鼻:“媽年前就胸痛胸悶了,我叫她去醫院看,她非不去。”

鄭新餘看向他,有些怒氣:“你怎麽不早跟我說,現在好了——”

做完檢查,兄弟倆一起進的辦公室。主治醫生給看了片子跟化驗報告,說已經是晚期,可能就剩幾個月。鄭新餘皺著眉從口袋裏掏出煙,醫生指責道,辦公室不準抽。鄭新餘木愣地站起來,聽見醫生說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他露出一絲悲愴的笑,說人都有那一天,我知道。

鄭新亭站在那裏,耳朵裏轟轟響,仿佛火車鳴隆,呼嘯而過。他想起大概九歲,秦金玉說帶他去蘇州看火車。鄭新亭眨著眼睛,依偎在母親懷裏,問火車到底什麽樣,坐火車好玩嗎?秦金玉告訴他,火車是綠色的,長長地臥在軌道上。它前進速度很快,飛射出去就像箭。隻是容易晃蕩,尤其換軌的時候,哐當咣當。她說著就搖動鄭新亭的身體,逗得鄭新亭咯咯笑。

可能像在水上漂浮,鄭新亭揣測著那種感覺。他至今沒坐過火車,也沒離開過六甲。九歲到二十四歲,對他而言沒有太大區別。

太陽破空而出時,鄭新餘站了起來。他去街對麵買早飯,應鄭知著的要求,吃包子跟羊肉豆漿。鄭新亭回病房,看見鄭知著趴在秦金玉的床邊睡著了。

鄭新亭輕輕拍鄭知著的背,叫醒他。鄭知著昨晚上直喊腿疼,鄭新亭脫掉他的褲子看,腿上大片紫紅的淤青。

吃過早飯,鄭新亭帶著鄭知著去門診掛號,看骨傷科。這回做了不少檢查,埃克斯光片,磁共振,CT什麽的。鄭知著牢牢攥著鄭新亭的手不肯放,生怕他走開。

好在沒骨折骨裂,但是軟組織嚴重挫傷。醫生囑咐最近別往外亂跑,多休息。鄭知著眼巴巴地盯著小叔,說那我咋辦,你不能給我一人扔家裏。

鄭新亭摸他的腦袋,說道:“小叔要幫奶奶去買藥,一會兒叫你瑞軍哥來接你,你睡一覺小叔就回來了。”

鄭知著抱住鄭新亭的腰,臉埋在他胸口,悶悶地說你早點回來。鄭新亭把鄭知著抱起來,走到樓梯拐角沒有人的地方就親了他的額頭。

鄭知著快要睡著了,攥住小叔的一撮頭發跟襯衫領子。方老二開著破皮卡到院門口,狂按喇叭也沒把鄭知著吵醒。他實在是累壞了,被鄭新亭放在車後座上時還在夢囈。

方老二抽完一根煙才出發,跟鄭新亭說有事兒你開口,我隨叫隨到。鄭新亭點點頭,說改天請你吃飯。方老二沉默片刻,拍了下鄭新亭的肩,說你丫可別再哭了,不像個男人。

鄭新亭沒言語,腦子裏還是亂哄哄。他突然想起大煙囪爆破的那天,烏黑的塵土飛揚,濃鬱地彌漫在六甲上空。他看不清所有路,連蛟江水的波紋都不見一絲一毫。他心裏發慌,若有似無地感知到死亡的預兆。倒也不是想死,是種莫名的空虛縈繞著他。他賴以生存的工廠從此消失,他沒有理想,沒有野心,他不去北京,不去廣州,不去任何地方。他不見白塔頤和園,也不見西伯利亞的雪,隻能看到一座巨大的廢墟,他的黃金時代的廢墟。

鄭新亭騎著木蘭趕到五甲找那位關二爺的弟子,老神婆正盤腿坐在雕花紅木椅上吃煙。穿著銀色的綢子,發髻梳得整潔光亮,簪支碧泠泠的翠玉,通身的打扮很有派頭,像個尊貴的太太。

估摸著是騙了人不少錢,鄭新亭心裏這麽想,但臉上還是帶笑。他得把藥買回去,寬慰寬慰秦金玉。

老神婆聞聲睜眼,目光幽幽的。她咳嗽兩聲就有個半大的小孩過來,伸手問鄭新亭要錢:“三百。”

這麽貴啊,鄭新亭不禁喃喃。小孩不滿地瞥他一眼,說你問不起就走,別這麽婆婆媽媽。

鄭新亭咬咬牙,掏了三百給小孩。小孩把鈔票往褲兜裏一塞,立即去老神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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