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老神婆(2 / 2)

黃金墟 狂絲 2001 字 7小時前






老神婆伸出一雙圓潤的手,皮膚瑩白細滑,像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小孩將她扶起,老神婆在床榻坐好,朝鄭新亭招招手。

鄭新亭走上前,說了秦金玉的生辰八字,問病。其他一概不提。

老神婆嗝嗝兩聲,胃裏逼出一股劇烈的氣。鄭新亭被嚇得臉青,看見老神婆眼珠發白,往上吊懸,口中還念念有詞。什麽阿彌陀佛,南無南無轟轟。

須臾,她嘭地睜開眼。鄭新亭完全愣住了,那雙眼睛,嚴厲,尖銳,帶著點慈祥的柔和,是他父親鄭衛國的眼睛。桌台上的香燒著,煙霧升騰而起,飄開大片,老神婆的五官在這氤氳之中模糊了,逐漸的似乎發生扭曲。顴骨高高聳凸,嘴唇發厚,臉皮是暗白的,像抹了層沙灰,山塘裏石子磨碎的粉塵。

老神婆開口說話,聲音微啞,發沉:“你媽的病太遲了,秋高就得跟我見上。小亭,你來得太晚了。”

老神婆潸然淚下,她站起來,看著鄭新亭:“小亭,你去五鬥櫃裏找找,第二格,有個小紅布包,裏麵有枚金戒指。你媽跟我結婚的時候我窮得什麽都沒有,她羨慕人家的戒指項鏈鐲子,我買不起。我虧欠她的,臨死都沒來得及說。”

他嘆了口氣,深深閉住眼:“那一炮可真他媽疼,我就感覺我的頭在天上飄了好一陣,風挺好,軟乎乎的,我眼皮上全是血。後來,我就看見了你媽,她在院裏洗衣服。我叫她,她沒聽見,我的頭就又飛走了。然後就往下墜,砸在我親手點的炮上。”

“爸——”鄭新亭的眼淚凶猛滑落,他抱住了老神婆。小孩來扯他,但是拽不開。他一味地哭,像是父親還在的時候。

“小亭,別的我不說了,你們哥倆得好好照顧你媽,別叫她再傷心。”

“爸,媽要是也走了,那我怎麽辦?”鄭新亭嗚咽著。

“你沒爹能活著,沒媽也一樣能活著。別那麽孬,給我鬆開。”鄭衛國發了怒,用力掐住鄭新亭的肩膀,“小餘就是把你給慣壞了,你啊,把知了也慣壞了——”

他說到這裏猛然停住,雙目炯炯,盯著鄭新亭。鄭新亭一陣發寒,腿打抖。小時候大哥不在,他犯了錯沒人護著,鄭衛國就會教訓他。拿雞毛撣子,或者秦金玉量布用的木尺,狠狠抽打他的背。

鄭新亭下意識縮起身體,往後躲。鄭衛國讓他跪下,他噗通倒地,膝蓋幾近磕碎。他疼得淌出更多的眼淚。

鄭衛國抽出小孩腰間的皮帶鞭打他,打在背上,一下接一下。小孩都嚇壞了,沒見過這場麵,半點不敢動,尋思這人犯啥錯了,惹得親爹這麽下死手。

“你啊你,你怎麽教的知了。教他跟你親嘴兒,教他摸你大腿,教他操你屁股?你真是,敗壞門風,你——”

鄭新亭眼中爆出血絲,通紅一片,他無可如何地任父親抽打,不發一言。到底還是被知道了,他沒能守得住這個秘密,沒能把握這份隱私的愛。他的父親,全部都看在眼裏。

“你倆趕緊給我分開,聽見沒有?”

話音剛落,砰一聲,鄭衛國就仰後栽倒。他身體僵硬,臉麵發青,連呼吸都終止了。

鄭新亭撲上去,推拿父親的胸口,說爸你醒醒。

小孩見狀便走上前搡開鄭新亭,他含了口水猛地噴在鄭衛國臉上。人很快醒了,嗓音又尖細起來,臉頰紅潤,冒出晶瑩的汗珠。她伸出指頭來,是年輕的手。

鄭衛國留下他最後的警告,走了。

一切恢複如常,但鄭新亭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晃晃蕩蕩地出去,甚至忘了騎自己的木蘭車。走到三裏開外才恍然回神,抹掉眼淚,轉身回去取車。

到醫院門口,鄭新亭才想起來,沒要香灰。於是又回家,在關二爺像前的香爐裏撮了點,用紅紙包上。

沒著急走,他去開那具五鬥櫃。第二格的抽屜拉開,是些證明糧票什麽的。使勁翻,在最底下翻出一隻紅布包。時間久了,顏色已經不再鮮豔,落得黯淡,甚至有些發黑。鄭新亭取出來,打開,看見一枚金閃閃的戒指。

他怔了好一會兒,手腳發麻,心口熱痛,咚地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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