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子似乎是偏執入骨。
他親眼見證了父親為帝那十幾年的經曆,感同身受,所以不信權臣。
而在這十幾年中,勾結權臣,試圖謀逆的,又是他父親的兄弟,也就是他叔伯,是血脈至親,所以他不信親人。
他殺人無算,才有了現在的集權,整個大玉之內,已無任何勢力能再與他抗衡。
可是他心裡還是不乾淨。
他要的乾淨,就是徹徹底底的無權臣無手足,他當然不會把謝家皇族都殺光。
他隻是想殺光自己的至親兄弟,至於那些旁係的謝家子弟,嚴密監管即可。
可就是這一句嚴密監管,就造成了禦淩衛畸形的強大。
天子並不知道,在距離歌陵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叫衛裳的小城。
在這,被勒令遷徙至此的一脈謝家皇族的人,生活還不如尋常百姓。
因為遠離歌陵,天高地遠,無人製衡,奉命在此的禦淩衛自然司的人,連隱藏身份都懶得去做了。
他們甚至以能殺一個皇族之人為榮,覺得刺激,甚至在親朋之中吹噓。
這種事聽起來匪夷所思,可偏偏又是真實發生。
前陣子,聽聞萬貴妃又有了身孕,這次不知是懷了個男孩還是女孩兒。
若真是一位皇子出生的話,玉天子自然高興,可想想看那些稍稍有可能威脅到這位皇子的人,他們會有多可憐
成郡王謝拂蘭一家為何要被送到雲州治下其中原因之一,就是萬貴妃有了身孕。
雲州這邊是玉天子最不安心的地方,哪怕他也一次一次的勸過自己,說拓跋烈確實忠心耿耿。
可一個畸形的人,行事也是畸形的。
一邊對拓跋烈說著朕信任你的話,一邊又不停的安排人試探。
也許這種事百姓們聽了都難以理解,那麼換個比方來說,大概也就能理解順暢了。
夫妻二人,看似恩愛,丈夫在外謀生賺錢,妻子操持家務,本該美滿。
可是妻子總覺得丈夫有了外心,但又沒有證據,於是找來相好的姐妹試探自己的丈夫。
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每次她的姐妹失敗了,她都會開心,然後對丈夫態度就會好一陣。
過一陣,又懷疑了,然後再找人試探,久而久之......
這大概就是玉天子與拓跋烈的關係,玉天子覺得拓跋烈忠誠,可又害怕拓跋烈不忠,於是才有了十幾年來的試探。
這種事,到最後如果拓跋烈真的反了。
那麼玉天子反而會如那妻子一樣的反應,長歎一口氣,然後心累的說一聲......你們看吧,果然如此。
當然這個比方也可以換過來說,丈夫懷疑妻子,不停試探。
拓跋烈當然知道這一點,可他不想反。
如果反了,他並無必勝把握,大玉如今兵強馬壯,歌陵權勢集中,他敢反,玉天子就能調集大軍把他和十萬北野軍徹底抹掉。
當然對於大玉來說,這是傷筋動骨的大事,可玉天子更在乎的是......求心安。
禦淩衛這種畸形的衙門,就和玉天子畸形的心一模一樣,畸形到令人恐懼。
所以此時此刻,到了林滿亭城的成郡王謝拂蘭,內心之煎熬,可想而知。
客廳裡。
謝拂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葉放的多了些,稍顯苦澀。
可是這入口之苦,又怎麼及的上心裡那苦楚之萬一。
爹。
郡主謝雅談拿了一份名單進來,遞給謝拂蘭:這是今日招來的下人名冊。
成郡王示意她放在一邊就好,他倒也沒什麼心思去過問這種小事。
爹。
謝雅談走到成郡王身後,抬起手給成郡王揉著肩膀。
陛下,會......會下手的吧。
謝雅談忽然問了一聲。
她一直都沒有明明白白問過這樣的話,她隻是怕父親更為憂心。
現在她不得不問,因為到了雲州,陛下的心思就已經格外明顯了。
會的吧。
成郡王像是自言自語似的,把三個字重複了兩遍。
爹,要不然我們走吧。
謝雅談說:我去求師門前輩幫忙,咱們或是東渡,或是西去,離開大玉就好。
成郡王道:走不脫的,如今這小城裡,禦淩衛的人早已經布置的密不透風。
謝雅談:可他們總得去找證據,他們又不可能找到證據,難不成還能直接把臉都撕破了做假證據出來
成郡王道:雲州這裡,就是證據。
謝雅談沉默下來。
成郡王道:你三叔......不是你三叔了,罪人謝拂曉父子的罪名是什麼是勾結外賊試圖謀逆。
他端起茶杯,聞著茶香。
很香,但喝下去也是真的苦。
可這是茶葉的問題嗎並不是,而是他的問題,是他自己把茶葉放多了。
可人們會說,這茶葉真苦。
成郡王說:到了這,禦淩衛的人十之七八會給咱們按上一個勾結軍將的罪名,這可比勾結外賊還要狠毒。
我死了,拓跋也死了,這樣的結局才能讓陛下真的心安,他這半生......都在求心安。
謝雅談還是沉默著。
爹。
良久後,她忽然低聲說道:那就真反了吧,我去見拓跋烈,以北野軍之善戰,再加上爹你的號召,未必不能成大事。
胡說!
成郡王道: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你會害了自家也會害了拓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