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多雲。
辰時【早上七點】剛過,晴雯拎著隻銅壺到了東南角的小廚房裡,就見裡麵已經擠了好幾個來打水的小丫鬟。
見是晴雯從外麵進來,小丫鬟們忙退避到了一旁。
晴雯也不同她們客氣,徑自走到了灶台前,直到瞧見最裡圈的芙蓉時,這才下意識的止住了腳步。
"哼。"
芙蓉挑著吊梢眉冷哼了一聲,隨即卻也自那灶台前退開了半步。
晴雯仍是當仁不讓的補了她的空缺,把那銅壺往灶上輕輕一放——身為香菱的大丫鬟,她原本該排在芙蓉後麵才是,可昨兒孫紹宗卻是宿在了香菱屋裡,這洗漱用的熱水自然要先緊著他用。
不過往日裡,這熱水都是小廚房提前燒出來的,誰來了誰用,也就無所謂什麼排序了。
今兒卻怎得耽擱了
瞧那燒水的丫鬟,正在灶台前低頭忙活著,晴雯有心問上兩句,可話到了嘴邊兒,又想起自己眼下的身份,便又把那問話重新咽了回去。
可她不問,後麵芙蓉卻不耐起來,嗬斥道:"咱們姨娘也還罷了,怎麼連二爺的熱水都沒備下若耽擱了爺的公事,哪個吃罪得起!"
那燒水的丫鬟聽了這話,將頭低的更甚,卻是一句言語也沒有。
芙蓉愈發惱了,又罵道:"你這小蹄子莫不是聾的還是想讓我稟明了姨太太,好生賞你一頓家法!"
那燒水丫鬟雙肩微顫,終於囁嚅道:"姐姐莫惱,我是頭一回在灶上伺候,又欠了幾句交代,不知這水是要後半夜燒上的,明兒斷不會再有差池。"
芙蓉聽她分辨,還待再說些什麼,晴雯卻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彩霞怎的是你!"
卻原來那埋頭在灶台前的燒火丫鬟,正是之前被貶到外麵做粗使丫鬟的彩霞。
彩霞被她叫破了身份,終於抬起頭來,尷尬又苦澀的衝晴雯咧了咧嘴,小聲道:"昨兒姨太太開恩,讓我來灶上伺候著。"
瞧她一臉煙熏火燎的模樣,晴雯心下不由得五味雜陳。
想當初在榮國府時,兩人的關係其實算不得太親近,尤其是在得知她幫趙姨娘和環老三暗通消息之後,晴雯對彩霞更是有些恨屋及烏。
然而事過境遷,眼下兩人都被王夫人發配到了孫家,眼見她如此落拓,晴雯忍不住便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張嘴欲要和彩霞說些什麼,可恰在此時,那灶上咕嘟咕嘟的沸騰起來,彩霞便忙取了水瓢灌滿了晴雯的銅壺。
哐~
幾乎是在同時,芙蓉也把手裡的銅壺撂在了灶台上。
晴雯見不是說話的地方,也隻得匆匆交代了句:"既然都在一個院裡,等你忙完了差事,不妨去我那裡坐坐。"
說著,便忙拎著銅壺讓出了前排的位置。
繞過那盛開的花圃,到了西廂房裡,就聽那惱人的搖床聲非但沒有停歇,反而又張揚急促了幾分,晴雯不由紅著臉暗啐了一口,轉回身又將房門重新落了鎖。
聽這動靜,二爺和香菱一時半刻的也還用不著熱水,香菱自行梳洗完畢之後,略一猶豫,便先到了南邊兒屋裡,打算問問大小姐的奶娘要不要梳洗。
為了方便人進去幫忙照料孩子,這南屋的房門向來是虛掩著的。
晴雯又怕會吵醒大小姐,哭鬨起來攪了老爺、姨娘的‘雅興’,因而便悄默聲的推門走了進去。
到了裡麵就見姐兒在搖籃裡睡的正香,床上奶娘更是把整個身子都裹在了被子裡。
這也不怕把自己悶壞了。
晴雯無語的搖了搖頭,就待退回客廳裡,然而剛要轉身的時候,卻又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對——那被褥不斷的翻湧著,怎麼看也不像是呼吸那麼簡單,瞧著倒像是在打擺子。
莫不是奶娘生病了吧!
晴雯登時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小姐可比不得少爺那般結實,月前剛剛大病了一場,若這時節再讓奶娘傳染上什麼疫症,可如何了得!
想到這裡,她忙上前探問道:"嫂子、宋家嫂子!"
隻這一聲,那被褥的抖動便猛然僵住了,半晌才見底下冒出一張通紅勝火的麵孔,澀聲道:"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晴雯見她這模樣更覺不妥,一麵伸手去摸宋嫂子的額頭,一麵關切道:"嫂子可是身上不大舒服要不要我去稟明二爺,請個大夫過來瞧瞧!"
"不不不!"
那宋嫂子忙把條白胳膊伸出來,撥浪鼓似的亂搖,口中急道:"我身子好的很,你千萬彆驚動了二爺!"
眼見她連脖頸都紅彤彤的,晴雯卻哪裡肯信,還當她怕丟了差事故意隱瞞病情,轉身就要往去主臥裡通稟。
那宋嫂子愈發急了,也顧不得身上沒什麼遮掩,跳將起來一把將她扯住,支起身子叫道:"好姑娘,你……你先聽我解釋!"
說著,附在晴雯耳邊低語了幾句。
晴雯聽罷,一張瓜子臉也漲得通紅,連著啐了幾聲,又道:"嫂子也真是……也真是荒唐的緊!算了,我剛打了水來,你快到外麵梳洗一下吧,免得姐兒醒過來慌了手腳!"
宋嫂子見她沒有要深究的意思,心下頓時鬆了口氣,尷尬的取過毛巾和衣裳,背著晴雯好手忙腳亂的收拾停當,又把那被亂糟糟的褥疊好,這才匆匆到了外間。
晴雯因要留下來照看孩子,自然沒有跟著出去,原本應該就近坐到床上,但想到奶娘方才的行徑,卻總覺得那上麵有些汙穢。
於是她又從角落裡翻出個秀墩來,小心的在那搖籃前坐下,這腦子裡亂糟糟的,也不知想了些什麼,再回過神來時,宋嫂子已經折了回來,正滿麵訕笑著望著自己。
"好姑娘。"
就聽她討好道:"方才的事兒,你可千萬彆說出去,不然我……我可就沒臉出去見人了!"
這府上剛富貴幾年的功夫,也沒多少家生的奴才,因而奶媽都是從外麵找的,等閒三五天才能回家一趟,又不好在家裡過夜,本就是食髓知味的婦人,聽了這一晚上的靡靡之音,會有所衝動倒也份數尋常。
再者說了,大戶人家的奶娘耐不住寂寞,和男主人勾搭成奸的,那是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