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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淩晨四更天,三千丹陽精兵悄咪咪摸到山腳下,準備登山攻營。
佷山並不是什麼很高的山峰,相對於北麵的夷水河麵落差不過百餘米,坡度也還算平緩。
佷山距離夷陵縣城五十裡左右,夷水自西向東留過兩地,在佷山以西往北迂回了一下,到夷陵縣城附近又往南拐回來。
關羽軍的營地,設在夷水往北拐的那個彎道裡,距佷山與夷陵差不多都是三十多裡路。
張羨、金旋與關羽交戰至今,雙方也都心知肚明,知道大家都隻有步兵沒有騎兵,因此也不怎麼提防夜襲劫營——步兵帶著輜重常規行軍,一天也就五六十裡。要是奔襲三十多裡夜路,還爬一座山,體力基本上都耗竭了,還打個屁的仗?
就說張羨軍自己,他們一大早為了攻打關羽大營,就是天剛亮出發、走了三十多裡路去關羽軍大營,到那兒基本上是辰時末刻了。打仗打了巳時、午時兩個時辰,午後退下來稍稍吃點東西,又趕那麼多路回來。黃昏時分才回到營地,所有人都是倒頭大睡。
一天之內列陣打仗兩個時辰、往返走路七十裡,以漢朝人的營養狀況和油水儲備,早就倒下了。普通小兵除了剛趕到的那天有勞軍待遇稍微沾了兩口肉,後麵根本就沒肉吃,仗打完了就更沒肉吃了。
不過,張羨的預料顯然是錯了。關羽對部隊的掌控力和調度能力,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關羽的部隊並不是走路來佷山大營的,而是先走夷水行舟三十裡,然後到山邊隻剩五六裡路時才登岸。
劃船的以今天抓到的俘虜為主,都沒有攜帶武器,另有少量精兵看押,確保他們不會搞小動作,這樣就能最大程度確保作戰部隊的體力。
這三千劫營的戰兵,都是從下午就開始抓緊睡覺、睡到半夜自然醒出發,船上那一兩個時辰還有點小酒小肉墊墊肚子醒醒神,所以四更天時反而處在精神最飽滿的狀態。
當然這一切也得感激為大軍提供就地征糧後勤工作的董和董縣令(一周前還是縣丞,因為籌措軍糧有功已經火線提拔為縣令)。
董和動員周邊數縣百姓為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足額提供米菜酒肉,做得非常好。連張羨的部隊遠道而來、都不能保證這麼充足的吃食。相比之下,隻看軍糧供給,似乎關羽才成了主場作戰的一方。
“興霸,你帶五百斧盾兵為先鋒? 銜枚而進? 不許舉火。到營外時,分數路摸進營中? 儘管摸黑砍殺便是? 以口音區分敵我。
我與幼平,率領主力落後小半炷香的時候趕到? 嚴陣舉火而進。一定要關照士卒到時候脫去罩袍,露出裡麵的白布披肩? 以免誤傷。”
關羽最後關照了幾句? 這才放叼著刀子的甘寧離去。
甘寧可以百騎成功劫魏營,卻未必能率領數千騎成功劫魏營。因為劫營的成敗不是光看人多人少,更要有與人數想配合的戰術與敵我識彆體係。
當劫營者隻有守軍的幾十分之一,甚至幾百分之一時? 進攻方有個最大的優勢? 就是可以摸黑混入敵軍,趁亂取勢。他們連火把都不用打,見人就砍,反正砍到的肯定是敵人,因為敵人比自己人多太多。
而守軍懵逼之間卻不敢胡亂反擊? 就算反擊了,誤傷砍死的自己人也比敵人多得多。
就像一滴水掉進油鍋? 固然會被無數的油濺沸,但更多的是油濺油本身。
關羽讓甘寧先帶五百最精銳的斧盾兵? 圖的就是“趁著不需要考慮敵我識彆問題的最初突襲期狂砍一波、徹底打亂敵軍”,再讓不得不考慮敵我識彆的大部隊有序壓上。
用兵不多? 卻需要數名知兵擅戰的統兵大將配合? 彆人想複製都複製不了。
換個場景? 哪裡去為一支三千人的劫營部隊同時配置關羽、周泰和甘寧呢。
……
“嘎吱——喀喇——”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音量卻不大,隨後是拒馬和尖樁木柵倒塌的響動。
甘寧親自揮舞著纏繞在鏈枷上的繩索撓鉤,猛力拉翻了一座拒馬,隨後騰出一隻手來,取下叼在口中的佩刀,割斷繩索,猱身而進躍入營中。
五百斧盾兵如水銀瀉地,悶聲不吭往裡疾跑猛衝,他們當中甚至有相當一部分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場景了,而是經驗非常豐富——
因為他們還參加過兩年前張飛夜襲定軍山的戰役。那場戰役中,張飛陣斬楊柏,一夜之間奪取了定軍山大寨。
這就是部隊走南闖北身經百戰的好處,活下來的都是刀頭舔血的精銳,在他們眼中,這湘西山區的區區佷山,跟定軍山相比,簡直太容易爬上來了。
“噗嗤——噗嗤——”刀斧翻飛,甘寧和一眾士卒連喊殺聲都不發出,就悶頭砍殺。
一時之間,戰場呈現出一股空前詭異的氛圍:人類的呼喊之聲漸漸密集,但其中隻有被殺者與防守者的慘叫呼號,卻沒有進攻方的大吼壯膽,簡直讓人心中發毛,感覺自己是在與鬼魅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