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嘗試修補信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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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的思緒也很混亂,有點兒肚裡東西太多,不知道從何處頭緒說起之感,而且他的內容還得修飾架空、把原本發生過的事情說成是哲學推演,這就更累了。

好在劉備也不是很急切,他本來都已經陷入一種焦慮和僥幸交替的精神狀態,覺得那麼難的問題,哪怕是智如李素、知天命如李素,一時答不上來也是正常的。

“伯雅賢弟能想到《殿興有福論》和《史記索隱尋正統》這兩招跨越時、空的正統常法,已經很不容易了,朕今天的問題,也確實有些過於突兀……”劉備見李素沉思,便在內心如是自忖。

好在李素終於還是理清了思緒和話術,又回憶梳理了一下劉備剛才的主要問題,開始一一作答。

“陛下剛才最後問道,假設天下無有陛下橫空出世,華夏會不會陷入神器卑辱、戰亂連綿的狀態。這個問題雖然不該假設,但臣可以正麵回答:很有可能會。

最初會有袁紹代漢,但他若是步伐不夠快,而且沒能活到滅掉其他殘餘擁漢勢力的時候,那麼曹操代袁就是必然的。

曹操之後,如何再被他人所篡,臣說不出具體的推演,但無非是曹操選擇兩條路:要麼嚴重貶抑武臣,自廢武功,一改秦漢以來華夏強而夷狄弱的局麵。如此,則曹操終將亡於胡。

如果曹操不嚴重貶抑武臣,但他自己又是篡袁而立,考慮到任何人對於自己走過一次的路都會嚴加提防,到時候曹操肯定會總結出‘袁氏之亡在於宗室兵權相比於外姓兵權不夠有壓倒性優勢,所以才被外姓挑撥宗室亂中取事’的結論。

到時候,他就是大封曹姓諸王,而且實掌兵權,哪怕會因此導致一兩代人後重演漢之吳楚七國之亂也在所不惜。而且曹操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現在還沒得多少疆土,都已經隻重用夏侯惇、夏侯淵、曹洪、曹仁掌兵,其餘諸將豈有獨力傭兵五萬以上的?

在他看來,就算重演一遍七國之亂,好歹將來的七國都是姓曹的,哪怕中樞被地方藩王所滅,最後上去的也是一個姓曹的嘛,總比曹氏被其他人篡竊後跟袁氏一樣覆滅要好。

在正統崩潰的時候,最重要的往往是最初的六十年,也就是一代人的壽命。一旦最初的六十年熬過了,確保一個帝國的子民都是在建國之後出生的。

生於前朝的老者都老死了,也就沒人親曆過朝代更替的腥風血雨,不會有切身體會的前朝記憶,也就不會覺得‘王朝會更替’是正常的,反而認為朝代不會更替才是正常的,這就算是正統認知在庶民階層中基本穩定了——

當然,這裡僅針對庶民,不針對士,也就是讀過書的人。讀書人會通過史來了解前朝,所以他們心中的正統性一旦崩塌,是很難用時間重建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高祖當年的廣封諸王,雖然導致後來諸王血統漸遠後離心離德,但也確實完成了‘讓沒讀過書的庶民都忘記曾有前朝’曆史使命,幫漢拖過了最初一世庶民壽命的時間。

但是,七國之亂畢竟是必須吸取的教訓,曹操指望廣封掌兵諸王來撐過正統崩塌的六十年,他未必能確保中樞勝過地方。

而一旦天下大亂起來,就不再是‘庶民是否識正統’可以穩住的了。曹操相比於漢,在士中永遠沒有正統性,所以隻要中樞壓不過藩王,所有有識之士都會當牆頭草,再無忠義之人,最終限於崩摧。”

李素這番話說得很艱難,還好幾次停下來,不但要給劉備時間理解吸收,他自己也要臨時組織調整話術,把“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逆向拚湊解讀,偽裝成“智謀推演所得”。

很多地方的處理,還是似是而非比較生澀的。

好在本來就是憑空推演,劉備心中壓根兒沒有任何圖景,李素能有理有據說出一些乾貨來,他已經覺得很有道理了。

其實更主要是李素跟他認識十三年,算無遺策,積累的信用夠多了。現在李素說出一些細節不嚴密的東西,他也傾向於直接相信了。

總而言之,劉備是確實得出了“隻要正統性崩潰,軍閥篡位循環不可避免,要穩定就得不惜損害對外戰鬥力抑製武臣”的推演結論,也為自己避免了這個深淵而捏了一把汗。

不過,沉思良久之後,劉備居然觸類旁通,自己醒悟出了一點——這種醒悟,如果是原本曆史上那個不愛讀書的劉備,還真做不到。

但這一世劉備不但親自細讀史書,尋求治亂經驗,關鍵是還專門通讀過李素寫的《殿興有福論》等政治哲學書。劉備此刻是從他對《殿興有福論》的學習心得裡,找到的疑點:

“伯雅,如此說來,你當初創設《殿興有福論》,尤其是後續還寫了注釋的《蔡李公問對》,朕如今卻從中隱晦地看出一個見解:

一旦殿興有福論傳遍天下,為天下讀書人所知,則士懷敬畏,恐懼天譴,不敢為私欲權利妄為。然黔首無知,不知畏懼,故為君者仍需慎待百姓,蓋揭竿而起者不知天譴。

現在看來,你是早就知道自己的殿興有福,有多大適用範圍了吧。你要追求的,不是單純為劉氏一姓萬世不易,那隻是順帶而為。

你要的是把‘權貴篡竊’這種改朝換代的方式堵死,哪怕要改朝換代,也隻能是黔首揭竿,不能是權貴軍閥中的野心家為一姓私欲篡竊?

如此,不管天下姓誰,隻要天數有變神器更易的理由,不是權貴軍閥篡竊,隻要軍閥篡竊這種事情曆史上一次都沒成功過,那麼新朝的君主,就依然可以信任武臣,不用文武相害、自廢漢人對蠻夷的戰力。

總結一下,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要追求的是這個:第一,能少改朝換代就少改朝換代。但換個姓享受榮華富貴,彆的什麼都沒變的那種改朝換代,不要也罷。

非改不可,那也是黔首活不下去而改,甚至改了之後要有新政普惠天下,還依然儘量不傷人君與武將的相互信任,不產生曆史首次武將成功篡竊。”

劉備說出這種話,絕對是朗姆奶酒喝多了,思維奔放,膽子也放得開,才說得出口。

眾所周知,喝酒對於創意幫助的三境界,隻有“微醺”是出發創作靈感的,“酣暢”並不能導致發現靈感,隻是讓人之前已經產生的靈感敢於表達出來,而“酩酊”就隻是誤事,喝斷片了。

劉備算是“微醺”下思考、傾聽,剛好喝到“微醺”向“酣暢”轉變的臨界點時,全部說了出來。

但李素才微醺呢,劉備敢說他也不敢接口啊,他當然是四平八穩地說:“人智猶有儘頭,臣窮極智數,隻能想到彌補到這一步的法門,其餘非臣不願,實乃不能。”

劉備擺擺手:“行了,朕就是偶覺豁然貫通,沒有責怪你,知道你不敢徹底把話說開的,哪怕再無六耳也不敢。

算了,這話題揭過,關起門來,朕有什麼不敢講的?治亂興替那麼多次了,誰敢說萬年無期?子孫不肖,真連續都出魚肉百姓,貧者無立錐之地,自然會有揭竿而起的。

先漢之末,連劉歆身為宗室,還掌太史,尚且覺得王莽該代漢,恐怕便是親見貧者無立錐之地——這句話可是他親筆寫的。

說點建設性的吧,今日跟賢弟此議,朕最大的收獲,就是發現原先不怎麼在乎的‘君與武將相得,互無疑忌’,是多麼的難得,居然是華夏尚武之風的根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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